第六十三章 沈靈均的疑惑

本來這滬市秋日早上的風就往人骨頭縫裏鉆, 許少庭心酸的厲害,臉上沾了淚水,與瑪麗女士遠離人群,站在了個角落。

讓這位白人女士表情陰沉的望著他一張鼻頭泛紅, 在寒風中抖索的模樣, 冷笑一聲:“只見過一次面, 你何必做出這麽傷心的模樣?”

許少庭打著抖, 拿著沈靈均給他的帕子胡亂抹了把眼睛, 看著這位才是真正的“又冷又硬”的女士, 表情逐漸收斂回他那沉默模樣。

“我不是傷心。”他默然回道。

“那你掉什麽眼淚?”瑪麗女士語氣冷冰冰的。

大概比這清晨寒風還冷上三分。

“我只是——”許少庭張口欲說,話到嘴邊卻又啞然。

他只是心中悲涼, 亦或是悲哀吧。

想給葉校長看得小說沒來得及,於是遺憾, 想告訴她百年後的這個國家也挺直了脊梁,再也不用受白人們那些鳥氣……

“只是遺憾。”許少庭擡頭去看這位白人女士,“人生遺憾太多,莫過於見到無畏者之死……假使我與葉校長從未見過面,知道她的事跡亦會是今日表現。”

瑪麗女士卻冷哼一聲:“遺憾沒看完你寫的小說?”

“不,我在遺憾葉校長……還沒有看到華夏站起來的那一天。”

話說完, 便做好迎接瑪麗女士冷嘲熱諷的長篇大論:你們的國家焉有站起來的那一天?如今無論北方還是南方,這個國家的政府所作所為實在不能讓人看到希望。

誰知遠遠超乎預料,忽然聽到女人低聲問:“你們的國家……真的會有站起來的那一天嗎?”

沒想到這位女士也能好好說話,許少庭當即愣住, 隨即趕緊極其肯定的開口回她:“會的,我並非和你說大話,瑪麗女士,不說國與國之間的博弈, 華夏如同葉校長這樣的人過去有,現在有,未來也會有,只憑這一點——”

“你不用和我說太多。”便被瑪麗女士打斷。

許少庭將目光看向她,頓時頓住,想要說的話也都咽回了嗓子眼,這位絲毫沒有任何女性柔美的高大白人女士,在這一刻,那雙灰藍色的冷漠眼睛中浮著一層淺淺的淚水。

她的五官亦如平日裏那樣嚴肅,但因這點淚水還是整個人看起來悲哀極了。

以至於許少庭不合時宜的想到了那位同樣眼中含淚,臉色蒼白的沈小姐,竟是與現在這位的瑪麗女士對比出了個立見高下:沈小姐那點悲傷完完全全的成了副面具。

讓他突然明白過來:真實的悲傷是如此的富有重量,那些虛假偽裝出來的難過在它面前都被襯托的是如此輕浮。

瑪麗女士垂頭,她保持自己那高傲氣質,從手提的鱷魚皮小包中抽出張帕子,矜持傲慢的點了點眼角,然後便又從包中拿出本只有巴掌大的硬殼黑色封面的本子。

遞給許少庭時,言語中猶是不甘心,看到少年接過,仍是不肯松手。

許少庭盯著那雙白皮膚的手:“這是?”

瑪麗女士面無表情的回道:“這是安其拉的日記本。”

許少庭趕忙松了手:“怎麽能給我。”

瑪麗女士反而塞進他手裏,便不再看那有些年頭的日記本,揚著下巴說:“安其拉要交給你,裏面記錄了些她在華夏所見所聞,你以為我願意交給你嗎?”

許少庭:那肯定是不願意的……

瑪麗女士說到這裏,也不在意少年的回答,只是要轉交的東西送到了對方手中,她也很無話可說的便轉身就走,連一句只是做做樣子的告別也不肯再說出口。

沈靈均一直注意著這邊情況,許少珍小朋友還是在這樣寒冷蕭瑟的秋季早晨受了涼,於是由沈靈均再三擔保,在這裏等著少庭與瑪麗女士說完,不會讓這位久居家中幾乎不出門的少年在墓園走丟,許嫣然和張氏才放下心,兩位女士帶著許少珍先行去車上等著了。

見瑪麗女士轉身,沈靈均便大步走來,結果瑪麗女士走了兩步,突然又回頭,將將讓他聽到這段話。

那位失去了自己華夏養女,也是目前她人生中唯一孩子的女士,她卸去冷硬高傲,但還不如原來這樣的表情。

沈靈均只見她滿臉失望的說道:“我從未反對安其拉將自己的一生貢獻在故土家鄉,她曾問我,人的一生究竟怎樣度過才不會後悔?我告訴她:無論怎樣度過,人這一生都會後悔。”

“你們的國家歧視女性,我的安其拉帶著金錢與知識回到這個腐朽落後的東方巨國,她迎接的是怎樣不公平的待遇,受到的是如何的侮辱,你身為男性想必從未——也絕不會在這個國家體會到。”

“這個國家不歡迎她,全世界都不歡迎女性比男性優秀強悍,這個國家則是做到了不歡迎中的不歡迎,既然不歡迎,那麽有必要將自己一生貢獻在這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