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遲鈍的許少庭

關於這場葬禮, 沈靈均又與許少庭略微說了些。

“葉女士是滬市名人,又因生前並無子女,因此死後所創辦的學校、紡織廠與救助站後繼運作問題都十分受到滬市政府關注。”

沈靈均道:“學校並入了女子師範學院,救助站由原本負責人繼續運行, 紡織廠這唯一盈利的遺產, 理論上瑪麗女士作為養母該是合理繼承, 葉女士遺囑中卻附加一條, 如果瑪麗女士願意每年拿出紡織廠盈利十分之六補貼救助站與設立學校獎學金, 便由瑪麗女士繼承。如果不願意, 便全權委托滬市政府作證,由幾位職業經理負責公司後續運作。”

許少庭對此是一竅不通, 聽得也是渾不在意,只聽到最後, 才問道:“瑪麗女士願意嗎?”

雖只與這位白人女士見過一面,也只說了寥寥幾句話,但也足夠看明白這位瑪麗女士對華夏充滿著濃烈的仇視與輕蔑。

沈靈均道:“拒絕了,我當時也在現場,瑪麗女士對律師與政府職員說,除了葉女士的葬禮, 其余一切她全無興趣,也不需要找她商議葉女士遺產問題。”

許少庭沉默了會兒,評價道:“也許是瑪麗女士不缺這點錢,也許是她一點也不想和這片土地扯上關系了。”

沈靈均點頭同意, 但又提到葬禮:“瑪麗女士想全權操辦,滬市政府這邊也派人插手,瑪麗女士極力主張辦一場基督教徒式的葬禮,你們這邊的人卻極力反對, 畢竟眾所周知,葉女士生前是位堅定的無神論者。”

“只關於葬禮的形式,就從白天足足爭吵到天黑。”

“所以……就成現在這個樣子了麽?”許少庭與沈靈均不覺間走到搭建的棚子前,便見一張熟悉面孔,張求仁老師穿一身白衣,眾人過來他便點香遞給人家,身後幾個十三四歲的孩子,男孩女孩都有,紅著眼睛披麻戴孝的在燒紙。

但是卻不見瑪麗女士的身影。

他們兩人走過去,從張求仁老師那裏接過來點燃的香,許少庭不知道說什麽,張求仁眼中無淚,只是一張臉憔悴的老了好幾歲,到是與他的年齡相符合了。

見到許少庭,低聲說:“你能來,葉校長定是很高興。”

許少庭沒說什麽,從身邊人談話中知道了張求仁原來是葉女士教過的學生,早年葉女士創辦學校,自己除了校長、創辦人,更要親身上講台教課,張求仁正是少年時被她帶過的學生之一。

於是轉身去上香時,最後默默憋出一句:“還請節哀。”

說罷三兩步走過去,把燃著裊裊白煙的線香插到香爐灰中。

沈靈均全然是跟著他的動作,但見他沒像別人一樣對著照片躬身拜兩下,而是去找那燒紙的小孩,對他說:“我有東西燒給葉校長。”

那男孩拿不定主意,很是沒主意的轉過頭看張求仁,許少庭低聲說道:“是寫的小說後續,葉校長生前喜歡,拿過來燒給她看。”

張求仁點了點頭,男孩也就隨意許少庭動作,看著他拆開牛皮紙袋,拿出裏面雪白的稿紙,幾張幾張的折疊起來扔進燒火盆子中,沈靈均在一旁站著,等到許少庭燒完,兩人結伴走出這煙火繚繞的棚子。

他才捂住口鼻搖頭道:“華夏式的葬禮確實有些吵鬧,而且燒紙這樣的傳統……對周圍環境和來參加葬禮的人都很不友好。”

許少庭說:“我也不喜歡華夏式的葬禮,如果我死了,就燒成一把骨灰,撒到大海裏或者隨便埋在樹下做肥料就是了。”

沈靈均頗為訝異的看他一眼,像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說,他便道:“葬禮也是給你的家人和朋友最後與你告別的一個機會。”

便聽身旁這少年相當漠然的回道:“只是他們單方面的與死者告別,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再和活著的人告別了。”

“所以所謂葬禮,究其本質,只是辦給活著的人看一看而已。”

“你的想法未免太消極。”沈靈均搖搖頭,“葉校長的去世給你帶來這麽大的打擊嗎?”

他之所以這樣說,只因少年說的話,讓他像是觸及到了他的另一面,某種在他完全預料之外,一種頗為冷硬的對待人和事的態度,似乎是冷眼旁觀了這世界太久,連對自己也都冷眼旁觀了起來。

許少庭卻是反問道:“也許我一向如此消極,只是曾經的你沒有察覺到。”

沈靈均好脾氣的打住這話:“我們最好還是不要在葬禮上發生什麽爭執。”

見他這樣,許少庭反而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剛剛是在發脾氣——或者該說是遷怒了身旁無辜的人。

他頓時人又蔫了下去,與沈靈均隨著人流朝另個方向走去。

沈靈均與他說:“剛剛是華夏式的,等會兒與葉女士拜別,瑪麗女士請了牧師來,於是這場葬禮上,我們能見到兩種出於不同國家的傳統同時出現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