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相請

清清再次走進屋內的時候,嚇了一跳。

本以為會隨時一命嗚呼的少年,此刻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背挺得如青竹一般直,眼睛漆黑如墨,正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清清也打量他。

這石頭師弟,確實是長得不錯啊……

鼻梁挺直,眉似刀裁,雙眼湛然如星子,眉眼間有一股勃勃少年氣,讓人想到初春的新竹,初次的驚鴻一瞥,果然沒看走眼。

樣樣都挺好,就是遭了一場大難,臉色蒼白非常,還透出一點病態的嫣紅……看著看著,耳朵也變紅了。

清清愕然看著突然面露羞澀的少年,終於想起自己是來幹什麽的,忙遞上手中的粥碗,打著哈哈道:“你是何時醒的?我竟一概不知。”

少年輕咳一聲,接過碗卻放在一邊不喝,拱起手行了個禮,恭恭敬敬地說:“遠時上次不知是師姐,貿然出手,讓師姐受了驚嚇,還請師姐不要怪罪。”

說著,就作勢要鞠躬。

清清急忙扶住他:“師弟不必如此!我上次並未受傷,反倒是你……”

少年的耳朵好像更紅了。

清清自覺哪壺不開提哪壺,調轉話頭:“我叫傅清清,觀內就我和師父兩人。這麽說,你已經見過師父了嗎?”

少年點頭:“見過了。”

清清奇道:“元師弟,今後你真要和我們一處了?”

少年抿唇:“師姐,我姓裴。”

“噢噢,裴遠石,遠上寒山石徑斜,真是好名字。”

裴遠時道:“師姐,是時辰的時。”

清清不滿道:“你就不能一次說清楚!”

裴遠時無奈,拿起一旁的粥碗,仰頭灌了起來,卻因為心浮氣躁,不慎嗆到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

清清上前,幫忙拍撫:“師弟慢點喝,不用心急。”

裴遠時喘不上氣,只能連連擺手示意自己無事。他想說師姐,你這粥未免也太燙了些。又覺得師姐手勁頗大,再這麽拍下去,怕是前日的藥粥也能拍出來了……

清清見少年眼角泛紅,弱不禁風又偏要逞強的可憐樣,又想到他前些日受的苦楚,心中一股母雞護崽般的情結油然而生,於是軟了聲調,安慰道:“鍋裏還有許多粥,師弟想喝多少喝多少,無人同你爭。”

裴遠時更沒話說了,粗粥淡飯,被她說得像那難得的瓊漿玉露一般,而自己在她的叮囑下,則和那貪吃粗魯的小兒無異……

“師姐,”斟酌再三,他開口道,“遠時是元化十六年生人,今年已有十三了,師姐不必……”

他想說,師姐大可不必把我當小孩子看待,但覺得說出口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正糾結著,玄虛子走了進來,見到二人,詫異道:“你們已經打過招呼了?”

清清的手還停留在裴遠時的肩上,維持著安撫的姿態。玄虛子見到,一陣欣慰:“小孩就是容易玩到一處去。看到你們這般和睦,為師日後就能少操點心了。”

“清清,這是你裴師弟,為師已正式決定將他收入門中,此後觀中就不止你一名弟子了。遠時,這是你師姐。”

二人遂正色,規規矩矩見了禮,裴遠時身體尚未恢復,只能坐在榻上勉強行禮。

玄虛子又向裴遠時道:“你這次從閻王爺手頭撿回來一條命,算是有驚無險。普通人可能十天半個月才能醒轉來,你身體底子好,恢復得快,饒是如此,也不能掉以輕心,這段日子你還是安心休養,等慢慢恢復了,再同你師姐一道修習。”

說著又轉頭叮囑清清:“為師座下僅你們二人,你們倆年歲相仿,應當互相扶持,事事以和睦為要。從前觀中僅你一人,現在多了個喚你師姐的,要以身作則,勤加修習,擔起師姐的責任來,切不可如往日一般跳脫憊懶,偷奸耍滑。”

清清想爭辯,自己何時只知道偷奸耍滑?她嘴巴張了張,最後低眉順眼道:“……師父說得是。”

玄虛子滿意點頭,正待說些別的,院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屋內三人都嚇了一跳。

時候不早了,誰會來拜訪?

門外的聲音十分熟悉:“道長!出事了!”

清清快步上前開門,門外果然是泰安鎮張鐵匠的兒子大牛。

他目前在他爹的鋪子裏幫忙做事,日後大抵也要子承父業,當鐵匠。清清和他彼此熟識,已經是老朋友了。

那年她還是個梳羊角辮的小丫頭,初來泰安鎮,正巧逢上趕集日,不慎和玄虛子走散了,但她不哭也不鬧,找了個安靜處的幹凈石階,乖乖地等師父來尋。

三月的風還有些冷,她穿的卻是薄紗夏裙,裙擺在石階上迤邐開來,偶爾被風吹得泛起波浪,清清端坐在波浪中間,好似一幅畫。

師父沒等到,來了個皮膚黝黑,吸溜著鼻涕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