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怨厲

等玄虛子從山下回來,已是第二天下午了。

在此期間,石頭師弟人如其名,依然睡如沉石。所幸,清清嘗試喂了些米湯,他都悉數下咽,看來確實是有所好轉,之前那場交鋒並非他回光返照。

查探了榻上人的脈搏,又翻看了眼皮,聽著清清匯報種種,玄虛子飲盡杯中冷茶,得意地哼哼:“你師父我絕不會看走眼,這小子就是個命硬的。”

清清點頭如搗蒜:“師父運籌帷幄,料事如神,說他三更死,就不會提前到二更。”

玄虛子當沒聽見後半句,放下杯子,開口說起了別的:“為師此趟下山,聽聞鎮上有一樁奇事。”說完瞥了眼傻站著的清清。

清清立刻把杯子滿上,作出洗耳恭聽之態。

玄虛子滿意道:“這事,說來話長……”

泰安鎮隸屬青州,並不算多麽富庶的鎮子。好在四面多山,鎮上產出,除了五谷桑麻之流,還多了一些菌子野味之類的山貨。

尤其是青耳菌,算得上遠近聞名獨一份的產出。可惜山貨多受時令限制,並不能成氣候,菌菇之類的售賣,多是鎮周邊的小農在做。

事情,就發生在一個前些日子進鎮賣菌子的農漢身上。

農漢姓田名朗,今年三十有七,家住距離泰安鎮二十裏的田家村。家中發妻早些年因意外過世,留下一個女兒。今年年初,田朗討了個姓柳的女人作續弦,田朗這番進鎮,逢人便說新夫人已有了身孕,家裏很快就能添個大胖小子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田朗將背來的菌子很快賣完,拿著銀錢換了些油米,還去布莊多扯了幾尺布,說是給兒子做小衣裳。當天進鎮,當天就回了。

第二天,田朗又出現在了鎮裏,背著一背簍新鮮菌子,依舊是喜氣洋洋的模樣,到處說新夫人的好處。臨了還去鎮上的書齋,買了通筆墨紙硯,要給兒子開蒙用。

眾人覺得詫異,先不說孩子還未出生,不知男女,這田朗可是出了名的慳吝木訥,平日裏不善言辭,但為了一分一厘的差價,跟酒樓進貨的夥計在大街上能吵得面紅脖子粗。此次這番舍得,果真是老來得子,高興昏了罷。

第三日,第四日,田朗依然來了,一改以往的木訥沉默,四處跟熟人寒暄招呼,三句不離家裏即將添丁的喜事。更是慷慨解囊,為尚在肚皮裏的兒子添置了種種玩意兒。第五日甚至去銀樓,定了一副小兒的長命鎖。

第五日過後,田朗不再來了。鎮上人議論,夫人臨盆,這是準備在家好好照顧了罷?

誰能想到,過了幾天,田朗的女兒阿春來了鎮上,四處打聽阿爹的下落,眾人才知,田朗竟一天也未歸過家!

田家村距泰安鎮不算遠,但隔了幾座小山,加上近日夏雨連綿,路只會更不好走。田朗日日在村和鎮之間往返,的確很不符合常理。就算不吃喝休息,專程趕路,也很難連續幾天下午離開,清早又進鎮來。

好好的一個大活人,就這麽失了蹤跡。

鎮裏人議論紛紛,說什麽的都有。

阿春在鎮上尋了兩日未果,事情愈傳愈廣,沸沸揚揚,驚動了官府,這會兒,也在派人幫著尋了。

說到這裏,玄虛子拿過桌上的茶,細細地喝了起來。

清清則陷入了沉思。

小霜觀神像沒幾座,香火錢也少得可憐,師徒二人的吃喝用度從哪裏來?全憑玄虛子是方圓百裏唯一的道士,更略通捉妖抓鬼的道法。

這一帶,無論是家裏出了怪事要設壇作法,亦或是需要釋道人士主持白事,總會找上小霜觀來,師徒二人因此吃喝不愁。

這次的田朗之事處處透著詭異,清清覺得,觀裏或許又要有進賬了。

正沉吟著,玄虛子發問了:“此事,你看如何?”

清清再三思索,遲疑道:“這田朗,或許早在第一日便死了。”

玄虛子眼神裏透露出贊許。

清清受到鼓勵,滔滔不絕起來。

“孩子還未出生,怎能斷定男女。田朗不僅深信肚子裏的孩子是個帶把的,更為所謂兒子花了不少錢財。一副銀質長命鎖,怎麽說也得花上普通農戶一年的收成。田朗如此篤定亢奮,實在說不過去。”

“若真如田朗女兒阿春所說,他這幾日都未曾回過家,那他每日所售的新鮮菌子從何而來?但接連五日在村鎮之間往返,實在是非人的腳程,怕是只有那執念未消,以為自己尚在人間的鬼魂,才能做到了。”

“死於非命,加上心有執念未了的人才能變為怨鬼。怨鬼通常不知自己已經身死,心無惡意,在剛過世的幾天,仍以按照生前一般生產交際,旁人未必能看出異處。”

“田朗雖舉止誇張,但還算有度,更無惡意,應當是剛變成怨鬼不久。。此事已流傳甚廣,驚動官府,鎮上已經有那麽多人見過鬼田朗,為了安定人心,官府定會出資請道士做法事。恭喜師父,田家的法事,肯定得落在您身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