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千面惟一

只見此人長相,簡直是極為隨意,便是扔進人群裏下一刻也再難認出,完全是平庸到了極處——便連身形也是不男不女,只能說是初具人形而已。固然阮慈對美醜妍媸也沒什麽講究,但此人應是魔主度量謝燕還心意,便如同方才那般化身而出的人型。想那謝燕還驚才絕艷,便是修真界俊男美女無數,也少有人能壓過她的風采,更是心高氣傲,自入道以來,總要做那第一流人物,如何心中所喜的,從長相到身形都是這般隨意,便好似她根本就不在乎一樣。

一思及此,又有些明白謝燕還的心思,喃喃道,“是了,若論容色,天下無人再勝得過謝姐姐,生得如何,對她都是一般無二,反正也不會比她更美。至於男女,她更是沒有所謂,對謝姐姐來說,最看重的反而是此人的心智、眼界乃至志向,是否和她志同道合,能和她一道謀劃大業,因此你長相便如同於無,但卻應具有魔主所有的心智、手段,此時呈現之軀,便是沒有了也不要緊,哪怕是原本那一團黑氣,對謝姐姐來說也是一般。”

又疑惑道,“若是如此,這些鎖鏈如何能夠困住你,你有魔主所有能耐,怎會被自身神通困住?困住了你,便是困住了魔主,難道並非如此?”

在此地,虛實界限薄弱,凡是洞悉大道之理的言談,落於虛數之中,頓時就能激起虛數變化,反饋到實數之中,只聽得‘錚錚’輕響,那鎖鏈不由自行崩裂,比方才細碎了許多,但仍有數條細絲,維系著破碎鎖環。魔主睜開雙目,輕聲說道,“阮道友好意心領,但這神通本就是為了分割自我,將我限制,這法則之絲不是如此容易掙脫的。”

他聲線也是平平無奇,毫無動人心魄的魅力,和天魔道那詭奇百變、勾動人心的氣質相去甚遠,體魄似也如凡人一般脆弱,阮慈不由蹙眉道,“看來閣下的主張,其余人格並不贊成,若是如此,當年怎能把謝姐姐送出瑯嬛周天,你可知道謝姐姐破天而出,到底是要尋找什麽?”

魔主道,“她要為她師父尋到一味寶藥,那寶藥可以逆轉氣運,助她師父成就一門秘法,甚而是顛倒時空,將她師娘從合道之中喚醒,回到洞天初期。那寶藥便生在大玉周天,雖及不上東華劍,但也是多少能夠鎮壓氣運的寶物,更是大玉周天的撒手鐧之一。”

他語調淡淡,但不知為何,卻令人深信不疑。阮慈略感釋然,似乎對謝燕還的往事多了一分了解,但又有許多疑惑重新生出,“閣下又是為了什麽相助於她?你如此孱弱,是因為助她破天而去,消耗了本源之力,因此被其余人格攻伐至此麽?”

魔主搖頭道,“我雖因謝燕還而生,但誕生那一日起,我就是他們,他們就是我,雖有千面,本源為一,我之衰弱,並非是被其余人格攻伐,而是功法日益精深,受天魔大道侵染,我之主張,並非大道所喜,因而我注定不能久存,我越是強盛,和大道沖突越強,便越是容易磨滅,唯有深藏於神念深處,躲避道韻搜尋,才能苟延殘喘,姑且求存。”

說話間,那鐵鏈已開始緩緩復原,黑氣也重新於四肢末端聚攏氤氳,阮慈心念電轉,忙道,“天魔大道追求的是混亂無序,不斷吞噬有序以求繁殖擴張,天魔大道是否希望啃噬道韻屏障,令瑯嬛周天暴露於天魔之中,淪為天魔獵場?”

魔主面露艱難之色,不再說話,只是緩緩點頭——他因謝燕還因果而生,自然是支持謝燕還的主張,希望謝燕還尋得寶藥,鎮守瑯嬛氣運。但其余人格支持謝燕還破天而去,看來只是因為謝燕還離去之前,會收走所有劍使魂魄,令瑯嬛周天只有阮慈一人能夠執掌東華劍,如此一來,只要魔主殺掉阮慈,瑯嬛周天便要少去一大片氣運,這般一來,燕山更可設法啃噬道韻屏障,引天魔入局,也讓魔主更加靠近大道。當然,如此一來,瑯嬛周天的凡人修士自然要淪落苦海,輾轉求生了。

太史宜對她多方提示,是否便是因此?阮慈捫心自問,便是她修了天魔道,怕也不願讓出身周天蒙受這般浩劫,但她也知道,修士在洞天之中,實則已無限遠離凡人,許多思維更和低階修士不同,雖然有部分可以超脫於修持大道,但始終也還要順道而行,便是連道祖,也只能順道而行,不可能倒行逆施,而魔主所修持天魔大道,不論是哪一條,都是追求混亂無序,恐怕其體內也有無數想法,互相矛盾,否則也不會修持出分割自我、囚禁自我的神通,畢竟若其一味沉迷於人格之間的攻伐,那麽行事便如同此前一般,朝令夕改,無序之極,又談何統禦燕山,甚至是毀壞屏障?

天魔一道,成也混亂敗也混亂,人格之間互相攻伐內耗,看來便是此道的致命傷,固然可以無限增殖擴張,難以斬草除根,但卻始終難出道祖,便連洞天也難以成就,如太史宜這般的一時人傑,畢竟少見,便是他也只能通過法修來成就上法洞天——若非如此,不可能失卻一絲陽氣便只能成就中法洞天,必然是設了和‘某一時刻前不失陽氣’相關的法則,以圖其反饋晉升上法。可見魔門修到深處是多麽艱難,便連魔主,道行如此精深,但卻仍沒有一個統一的自我,在阮慈看來,其猶生似死,修道之初那自我怕已早隱沒不見,滋生而出的種種人格,終究再也不是剛入道的那人,只是天魔大道法則所滋生而出的無主之魂。便是其真正合道,只怕也難以成功,只會淪為大道魔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