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道友深談

沈七這人說話就是這樣,沒來由地愛惹人生氣,無端端便夾槍帶棒、含酸帶醋,這似乎也是他的一種策略,這般容易樹敵,他鬥戰的機會便要多些。實則在阮慈來看,此人劍心澄澈、甚有決斷,並非是一味好勇鬥狠,她笑道,“你不要以為惹怒了我,我便會和你打——不過,既然你在恒澤天內未曾揭破我的身份,那麽我也確實該和你打一場。”

她這樣說,等於隱隱承認自己的劍使身份,不過在沈七這裏,這應該不是什麽秘密,否則他在恒澤天內也不至於那樣肯定地說出‘你早晚要和我打過一場’,此子是青蓮劍宗弟子,不比太白劍宗那樣僻處南株洲,見識廣博,自然知道自己心中隱隱的感應所為何來。阮慈也領了沈七這個情,她和沈七對陣,大不了就輸他一劍,死是肯定不會死的——輸也未必就輸了呢。

沈七見她爽快識趣,眸中也帶上一絲笑意,在阮慈身邊秀氣坐下,撫平裙擺,隨意道,“若是在幾個月前,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但你從道基深處出來之後,我便知道你在其中必有一番進益,如今你周身劍意大漲,我已是決計勝不過你。又不是意氣之爭,明知勝負,這劍不比也罷。”

阮慈不禁失笑道,“若是意氣之爭,那明知必敗也依舊還要去打?”

沈七平靜地說,“意氣之爭,心潮澎湃,劍意之中便多了一層變數,原本分明的勝負,將會變得模糊起來,再說,我是個快意恩仇的人,心中若有不平之氣,那麽只要不是十死無生,都值得一博。”

他將這似真似假的道理,用肯定的語氣淡淡道出,反而顯得很是可信,阮慈也不禁聽得住了,卻又想起當時刺向三人的那一劍,心中不由暗想,“這沈七性格古怪,但卻不乏討喜,只是實力不如他的人,可沒有‘明知勝負,這劍不比也罷’的機會。”

話雖如此,但阮慈也不是什麽道德聖人,以她的實力,足以和沈七平等論交,更因沈七自己說話不中聽,別人對他說什麽,他也都不會動怒,和他來往可以暢所欲言,倒不像是和蘇景行、樊師弟等人在一處,說一句話也要小心對方記在心裏,將來對景被秋後算賬,或是直接惹來殺機。

“打不打,還不都是看你?我又不是好戰之輩,你若不打,我還省了一番手腳。”她便笑道,“不過你既然是這般想,可知道修道之事,一步先便是步步先,我有那柄劍在,劍意天然優勝,若說修為,此時我尚且不如你,但劍意已是勝過。這般一步一步,金丹、元嬰、洞天,我會永遠都在你的前頭,你想要有取勝的把握再來搦戰,或許可就永遠沒有這樣的時候了。”

沈七側頭望著她,雙眸沉若深潭,又似亮星,他雖身化少女,但這雙眼卻還是沈七的神韻沒變,認真地說,“不錯,你有東華劍之助,我只有修為勝你許多,才能設法彌補劍意中的差距,築基時我已不如你,金丹、元嬰、洞天,或許你總能先我一步。但道途並非只是到此便做終結,洞天之上,還有合道,便是你的腳步再快,在合道這個終點,總會停下來裹足不前。而我只需一路前行,即便要花上永恒的時光,只要不死,那便終有一日,能在合道境界將你趕上,與你一戰。”

修士合道何其之難!更何況沈七既然已經築基,又不是築基十二,那麽若沒有天大的機緣,叫他之後設法彌補道基,那麽合道對他而言,幾乎已是絕望。——但對沈七來說,哪怕只有那麽一絲希望,就算是再無希望,可胸中存有這麽一番意氣,只要不是十死無生,那都值得一博。

他這個人,活得就好似他的劍。劍外無物,連元嬰感悟都視如塵埃斬去,但對劍道又是這般耐心,便是阮慈處處都勝過他,兩人前進的速度也是不一,阮慈快而沈七慢,可只要還有一個終點在,那麽沈七便會負荊行去,甚至對他來說,正是因為上境之中,有這麽一戰正在等候,他前行時才更覺有趣,道途枯燥艱難,種種苦楚,都將被對這一戰的期待磨去。

阮慈並不覺得沈七的向往過於幼稚狂妄,反而心中亦被激起豪情,叫道,“好!便是有這般風流人物,我輩弟子才不算無人,想來大千世界,代有人才,未必我們就真不如那些前輩英豪。沈師兄,我會在上境等你,只盼你我這一戰,將來不要有人失約!”

沈七眉一揚,秀麗面龐漾出笑靨,笑道,“我們活在世上,豈非便是活此時這一口意氣麽?你且盡管前行,莫要讓我太快追上,那我也會很失望的。”

他話中亦有傲然之意,兩人說是劍拔弩張,但又惺惺相惜,兩張如花嬌靨相對,不由相視一笑,沈七起身道,“潮汐越來越強,我們或許隨時被卷出去,被人看見我和你在一起,難免會惹來麻煩,我要走了,將來你再出山行走時,若是有緣,自當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