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涼如水。

荷花池自姜黎掉進水裏後,只蕩了幾圈波紋便沒了動靜。

隨雲小心翼翼地覷著薛真平靜的面容。

方才她在薛真的示意下將人推進了荷花池,她以為小姐不過是想給姜黎一點兒下馬威,人落水了便會喊人來救。

這樣既出了氣,又能得一句“人美心善”的稱贊,正正是一舉兩得。

可如今十數息過去,薛真卻一動不動地盯著荷花池看,不僅不喊人,嘴角甚至還牽了起來,仿佛在看什麽令人開懷的東西一般。

隨雲莫名想起小姐十歲那年養的那只幼貓。

因為不小心撓破了小姐的手背,便被小姐親自綁住手腳,活活埋在了小姐住的院子裏。

那時小姐往坑裏扔土時,表情便是如此。

溫溫柔柔地笑著,仿佛在看什麽有趣的事。

四月的風猶帶著未盡的涼意。

隨雲渾身打了個哆嗦,忍不住道:“小、小姐,可要去找人過來?若是再晚點,怕是來……來不及……”

“急什麽?她自己掉下去的,若是就此掉了命也只能自認倒黴了。”薛真偏頭看了隨雲一眼,見她臉色煞白,眼睛微微眯起,嫌惡道:“你怕甚?不過一條賤命!快將你那張六神無主的臉收起來,早知道今日我就該帶隨霧過來!”

“都是我的錯,小姐你別生氣!”隨雲努力擠出一絲笑,壓住內心的惶恐。

然而下一瞬,她面色一變,抖著手指著荷花池,顫著聲兒道:“小、小姐,她……她浮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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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池水冷颼颼的,姜黎甫一落水,心口便被凍得一縮,差點喘不過氣來。

她其實善水,年歲尚小時便常常跑去青桐山後邊的小溪玩,在水裏像條小魚般靈活。可這水實在是太冷了,她動了幾下手腿就開始發僵。

更糟糕的是,頭上那珠花被蓮葉一蹭,忽地就從發髻裏掉了出來,沉進水裏,也不知掉到了哪裏去了。

她閉著氣,慌慌張張在水裏尋了好久,直到不得不換氣了才從水裏冒出來。

剛換了一口氣便又鉆入水裏去找珠花。

那是霍玨送她的第一件禮物,在懷裏還沒焐熱呢,怎麽可以就這樣弄丟了?

姜黎硬生生睜著眼,忍著眼睛的澀痛,在池子底下四處摸索,寒意順著水滲入四肢百骸。直到她漸漸劃不動了,才咬了咬唇,再次浮上水面。

荷花池的護欄邊已經來了好幾個護院,護院提著燈籠,紛紛往姜黎沉水的地方望去。

薛真一臉憂色地對兩個護院說:“兩位壯士快下去救人,方才姜姑娘不小心掉入了池子,再晚怕是來不及了。”

今夜是老夫人的壽宴,要是死了人,那他們這些當下人的必定要挨罰。

兩個護院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脫了鞋襪正要跳下去,忽地聽見“嘩啦”一聲,便見那位落水的姑娘從水裏冒了出來,哆嗦著聲音道:“你們不要下來,快去叫碧紅姐姐過來!”

“姜姑娘,你莫要耍性子。這水姑娘家泡久了可是要生病的,快讓這些壯士救你上來。非常時期,也不必顧及男女授受不親的繁文縟節了。”

薛真句句真切,仿佛真的很為姜黎著急。

姜黎盯著薛真,死死咬住下唇,道:“你方才與隨雲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分明是故意推我下水,想害我的命。如今見我死不了,又想害我清白!你們誰要是下來了,誰就是在與她一同同流合汙謀害人命!”

小娘子凍得唇色發青,聲音軟軟糯糯發著抖,瞧著好不可憐。

幾名護院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如何做才好。

其中一人與碧紅交好,見狀便道了句:“姑娘稍等,我現在就去找碧紅姑娘!”

護院來的時候,碧紅正站在陳老夫人身後興致勃勃地看戲。

聽見護院通傳的話,她臉色一變,與老夫人低語了幾句,便急忙從一旁拉過一件披風,匆匆去了荷花池。

此時荷花池邊,薛真還在溫聲細語地說著話,話裏話外都在指責姜黎誤解她、汙蔑她。

姜黎在水裏凍得四肢都快僵硬了,也沒力氣再去管薛真說什麽。

反正這姑娘說的話她一個字都不會信。

碧紅來得很快,她雖性子活潑嬌俏,行事卻很沉穩,尋了兩個粗壯婆子撐著木筏把姜黎從荷花池裏撈出來,上岸後又立即為她披上披風。

姜黎在寒風裏瑟瑟發抖,面色慘白,警惕地盯著薛真與隨雲。那模樣瞧著,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的厲鬼一般。

隨雲根本不敢同她對視,薛真卻始終掛著笑,神態坦蕩,心裏一點兒也不懼姜黎。

方才在荷花池發生的事只有她們三人知道,她是正德書院的山長之女,素有溫雅良善之名。

而姜黎不過一個酒肆寡婦之女,她說的話,誰會信?

“阿黎,我先帶你去換套衣裳,一會給你請個大夫看看。”碧紅察覺到三人之間的異樣,給身邊兩個婆子遞了個眼色,上前攬住姜黎,低聲道:“走吧,旁的事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