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第2/3頁)

他看著墨色裏撫著隆起小腹的塗山窈。

也許在選擇懷上孩子的時候她別有目的,也許她並不愛胥清晏,但她此時的目光,的確是溫柔又慈愛的。

他看見胥清晏為他籌謀廢太子……

生亦是苦。

柳葉刀在胥桓指間顫動著,淒煞的光和他滿頭的霜發成了一片墨色當中紮眼的白。

墨色消散,執筆的神明仍坐在那裏,聲音在越來越淡的墨色裏逐漸清晰。

“……你們本可以自己救度自己。”

胥桓看見墨色的漣漪從自己身上蕩開,又帶著身上的因果收束回來,他站在茫茫的因果白霧當中,身周卻留下一片空白。

胥桓從這片空白當中,感受到了一種力量。

沒有因果,亦沒有命理;沒有由這一切聚合而成的身軀,亦沒有由這一切引發而成的神識,他可以做到將這一切皆收束於、回歸於最基礎的真靈。由這最基礎的真靈,將生出未來的一切,一切未來的因果、未來的命理、未來的身軀,與未來的神智。

而在這一切皆回歸於最本真的真靈之中,仍然留存有一個力量——可以使他回歸於此的力量——生苦。

胥桓擡頭看去,大玄已半閉上眼,手腕搭在膝上。殘骨、病獸與老人在他身側俯首,用石頭在他身前搭起了一個小小的祭壇。

大雨如潑,卻不再蕩起墨色漣漪,胥桓已經可以離開這裏。

但他卻沒有離開。

“為什麽?”

……

太陽星上,一節漆黑的袖尾浮在半空,這是太陰抓住大玄之時被他截下來的。

這節殘袖上,隱藏了一段特殊的韻律,它指向道之所缺。

炎君看著這節殘袖,只覺得心一點一點沉下去,像火焰被灰燼覆蓋。

太陽星上,金紅的焰流之下還散落著久經太陽真火煆燒的金石,長陽以金石為木倉由著他折騰似仍在眼前。十二萬年之前,他以為長陽亦隕,十二萬年之後,他在那一木倉試探之後,閔地的桐花一夜盛開。

殘袖上韻律晦澀。那是炎君尋找了十二萬年,也沒能明悟的道之所缺的指引。在這十二萬年裏,他長久地思量著,長陽未隕之前一直念叨著的“天地有缺”究竟在何處。他反復回憶著長陽同他說過的每一句話、為此而做的每一件事。

在當年大劫開始之前,除了長陽無人相信天地有缺,在大劫開始之後,炎君是唯一一個尚有余力去尋找道有何所缺的天神。長陽究竟是因為什麽,如此確信天地有缺?

他曾問過長陽這個問題。

可長陽卻只是露出了少有的悵茫之色,搖頭不語。

炎君並沒有在這反復思量當中尋找到長陽確信天地有缺的原因,或許尋到了也助益有限——就連當年的長陽,也只是認為天地有缺,卻未能尋到缺在何處。

就像眾生難以理解對於從未見過的事物,盲人不知色彩,聾者不明音樂,若未曾見過十二月的圓缺,便會認為月本來就應當同日一樣永遠圓滿無缺。

他們都是未曾見過月之圓缺的人。

不過大劫的運轉和渾沌的出現,就像在厚重的帷幕上撬開一絲縫隙。他們因道之缺而生,他們的力量與運轉便自然帶有天地之缺的痕跡。

炎君以此為線索去思維天地之缺所為何處,他的確有了進展,卻一直未能再更進一步,就好像有一股力量在蒙蔽著他、阻礙著他,使他永遠只能在外打轉。

但現在,大玄在這截袖尾上,留下了道之缺的韻。

他已經尋到了缺在何處。他當然尋到了。

他已經不是他們所熟知的那個長陽。

天地間的劫氣正在減弱,這是大玄正在積蓄力量。世間唯有二者可以馭使劫氣之力。渾沌因道之缺而生,是開劫者,大玄則因劫而生。

劫氣的變化,便是大玄存在的證明。

他在殘袖上留下指引,是要諸天神去對付渾沌。這是堂堂正正的陽謀。

天神們無法拒絕。

他們縱然知曉,也不可能放棄這個機會。

炎君感知著那上面留下的道韻。

那節漆黑的殘袖靜靜飄在那裏,冰冷地、毫無遮掩地展示著他對他們的謀算。

長陽、長陽。

……

大玄輕敲了一下手指,在他面前的祭壇發出一聲脆響,一枚石塊生出隱秘的裂痕。祭壇仍然很穩固,雨水卻沿著縫隙悄然滲入,沖開了石塊之間的泥。

他又敲了一下手指,生出縫隙的石塊散落到地上。雖缺了一塊石頭,其他的的石頭仍穩穩支撐著祭壇。

一塊又一塊石頭破碎散落,每掉下一塊石頭,老人就拾起一根木枝折斷填上。

天地如壇,縱然道有所缺,也能一直運轉下去。

石壇不倒,只有雨知道裂縫在哪裏。

渾沌打破了缺口,用自己的道填了上去。他要這世界變成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