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你還記得你的願嗎?”李泉問道。他似已經全然忽視了渾沌的話,只專注於面前的胥桓。

“我的願?”胥桓吐息寒涼,“那是我的願嗎?”

他想到荒村中的那具屍骸,他們都是別人手中的木偶。自以為在走著自己的道,一舉一動卻都是被別人牽扯著。他的所行、他的經歷、他所擁有的一切,從混亂中擺脫的梁國、以之為臂膀的玄清教、難得同道的李泉、真心助他的窕姨、阿慈……哪一樣不是虛假的?哪一樣沒有被毀掉?

他的所思所想是自己的嗎?他所選擇的道是自己的嗎?

誰在引導他?誰在掌控他?誰在把他當做掌中棋子,主導他虛幻的一生?

“你的道已經毀了嗎?”李泉低低嘆道。

“既然不是我的道,為何不能毀掉?”胥桓僵冷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他踏出一步,身後的水井轟然崩塌,連同石碑一同埋葬。他已不需要有什麽來緬懷了,也省得這裏再受打擾。

“還有一件事情,”渾沌的聲音在李泉耳邊幽幽道,“當年在你身隕之後,玄鳥為保玄清教,將自己的魂魄與之綁到了一起。”

當初長陽隕落,供奉他的玄清教受到重創,險些毀滅。玄鳥以其圖騰之身的特殊,將自己與玄清教綁在一起,這才保住了當時搖搖欲墜的玄清教。若非他如此,玄清教也堅持不到後來,等渾沌再滅一次。

渾沌之所以只是把玄鳥的魂魄丟到毒潭中消磨,卻沒有直接將之隕滅,也是為了玄清教——他還要保留下來一部分原本真正的玄清教,才能借此聯系來尋找地府。

“玄清教要是毀了,他那點殘魂也就徹底隕滅了。”

“你說得對。”李泉對胥桓嘆息道,“玄清教……也早該毀了。”

他忽然伸手一推,一股無匹的力量將胥桓攜裹著送離此處。渾沌驟驚,他生出不好的預感,雖不知長陽要做什麽,還是下意識伸手欲攔,他慢了一步,沒能攔下人,胥桓所往的方向卻受他力量幹擾,已不知落往何方。

遙遠的大青山首上,長陽指尖浮現出一支筆,筆身潔白如骨,筆毫如沾濃墨。

他似是根本沒有聽渾沌的話,似是根本不在意親手建立起來的玄清教、不在意玄鳥僅存的殘魂。

一筆落下,天地間錚然而鳴,如弦斷琴崩。

刹那間,世間一切與玄清教相關的因果,皆盡消散。

世間一切與玄清教有關聯的生靈,無論他們是否參與玄清教中、無論是否接觸到玄清教的隱秘,在這一瞬,心中皆有所感。眾生與玄清教之間的因果瞬息成熟,或有突兀暴亡者、或有疾症忽愈者……現種種異象。無論時機到否,一切種下種種玄清教之因的眾生,此時皆得到了種種相應的果。這是長陽的大神力所至,是親手創立了玄清教的神明的意志。

一筆過後,因果俱全,玄清不存。

渾沌驚怒之間,一時竟來不及反應。他與玄清教之前的因果倒沒有被成全——所有指向渾沌的因果都沒入一片混沌的力量,永遠也無法結成果,只會如黑洞一般,卷亂越來越多的因果線。長陽一筆強行劃斷了他與玄清教之間的因果線。

他不明白,能夠花費不可計年打造地府、為了眾生身沾因果的長陽,怎麽會親手毀去玄清教?他已經不在乎玄清教了嗎?他難道不在乎玄鳥了嗎?

但長陽的筆已經劃落,這世間,已不存玄清教。

這不只是玄清教這個名義不再存在了,這是因果上的徹底終結。那些原本玄清教中仍然存在的人,他們無法再以玄清教的名義與手段交流,無法再通過玄清教關聯在一起,他們徹底散落。因為與玄清教有關的一切,已經徹底結束了。

盧國毒山頭,木頭在山腹裏靜靜地坐著。他本已習慣了這裏的冷寂,自幾個月前的那場大雨消弭了土地中的苦煞氣後,前來尋找他求取枯藤汁的凡人們也就很少來了。他們只在偶爾路過的時候才會再次來到山腳下拜訪他,這不能怪他們,他們的生活已經很艱難了,每一點空閑時間都必須要花費在生存上。

木頭理解他們,於是也就不再在山腳下等待。那些為了拜訪他而特地繞一段路來到毒山頭腳下的人們,在發現醜神仙離開後,也就不必再來了。

木頭回到山腹裏,依著把自己盤成巨木的苦藤,看著美麗的毒螢飛舞。他曾經習慣了這裏的冷寂,但他後來嘗過了熱鬧的滋味。他記得那些來找他的人;記得那個撫摸他掌心開出的花朵的小孩子;記得圓月之下,走出毒窟,在李府院子裏的那一個晚上……木頭抱著一個酒葫蘆,輕輕搖了搖,聽著裏面的水聲,小心翼翼地拔出來一點塞子,從縫隙裏嗅了嗅,又給蓋上了,再安安穩穩地放回苦藤根基處的一個凹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