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第5/6頁)

胥有容現在也聽過了那個甚囂塵上的傳言,可如果胥昌有能力害死老梁王,又怎麽會被壓制得保不住自己的儲君之位?

“他還真是把你養得天真。”都極淡淡道,“涉、靖、洪三州之城拱衛梁都,是梁都最有力的屏障,縱使國內勢力紛亂,但這三座城一直掌握在胥氏手中。但自你父親登位以來,涉州城就落入了羅教手中。你猜,他用涉州城與羅教做了什麽交易?”

“這不可能!”胥有容的聲音比之前更大,可她也抖得更厲害了。

羅教是梁國內勢力數一數二的邪派,他們信奉著一個喚做羅生老祖的神明,最出名的教義就是“無生父母”……

都極還在不緊不慢地說著:“羅教信奉無生父母,天下所有人皆為羅生老祖的孩子,皆該拜羅生老祖為自己的父母,像恭敬奉養親生父母那樣恭敬奉養羅生老祖,至於自己真正的父母……”

都極諷笑了一聲。

“胥昌與他們倒是一拍即合。”

胥有容瘋了似的撲向他,但那個人,那個迫走她兄長、殺了她父母後還能說自己不該恨他的人!他只是伸出手,瘦長蒼白的手按在她頭上,她就無法控制地陷入了夢中。

在徹底昏倒過去之前,她聽到那人的聲音:“我至少讓他們死得痛快,阿慈……”

她沒有跌在地上,都極托住她,把她抱回床上,床榻柔軟溫暖,胥有容卻極不安穩,皺著眉蜷縮著。都極站在榻邊靜靜地看了片刻,忽道:“看好她。”

空中傳來一聲應是。

都極轉身離開宮殿。

二十三年前,他的世界一日之間天翻地覆。囚禁在宗祠的十年裏,阿慈不止是使他活下去的人,還是唯一一個同他說話、對他展現出善意的人。即使是在借著胥康之病而得以離開宗祠之後,她也是王宮中的唯一一個。所有知情的人閉口不言,不敢與他交流,胥昌不會讓自己的兒子與他有所接觸,胥康甚至不知道自己所患之病需要換血醫治,只以為他是個生性冷淡體弱多病的小叔。唯有阿慈,她已經知道了他的存在,胥昌又不想讓自己的女兒知道那背後的真相,所以還一直天真地向這個體弱多病的小叔釋放善意。

胥昌殺了自己的親父,自己倒是願意給兒女做個好父親。

但不管前因如何,他都珍惜這點善意。所以……

阿慈,你最好能夠想明白。

……

阿慈沉在夢中。

她感覺到很冷,又很熱,嘴唇幹裂,喉嚨像在冒煙,胃裏火燒火燎的,可身上卻冷得打擺子。她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身下冷硬的石磚讓她控制不住地發抖,可她已經虛弱得連支撐自己爬一爬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的頭也很疼,伴隨著難以忍受的眩暈。每一點聲音都在她腦袋裏放大成刺耳的雜音,像是用鐵釘在腦子裏鉆出來的聲音。她甚至恨不能就此死去,可是另一種情感卻從她心底撕扯出來。想要活著,一定要活下去!

於是她勉勵支撐起身體,手掌與地面接觸的地方疼得她想放棄,她太瘦了,瘦得好像只剩一層皮裹著骨頭,骨頭與冷硬的地面碰撞,關節被迫撐起雖然輕得可怕卻已經令它難以負荷的體重。

阿慈想要放棄,就那麽倒在地上吧,就算倒在地上的滋味,也比一定要爬起來的滋味要好受得多。

可這具像把骨架在蠟裏浸過兩次就提出來的身體還是爬著。她控制不了。

這不是她的夢。她只是附在這具身體上,感受著這具身體的感受……和情緒。

她被迫在這種苦痛中爬起來,但不是站或坐起來,只是在爬,爬到她腦中那刺耳聲音最大的地方,然後重新倒下去。

等到那冰冷的東西打到她嘴唇上後,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麽要爬到這裏。她聽到的那聲音,那是雨聲,雨水從屋頂漏到這裏,凍得她五臟六腑都快要凝固,可她得吞咽著,哪怕每一次吞咽喉嚨都疼得像在咽粗砂。

她需要喝水,再不喝水,她會死的。

而他要活下去。

……

胥有容突然驚醒過來,她趴在床邊,像連心肺都要嘔出來一樣吐著。淚水流到顫抖的手上,又濕又冷。

她夢到被關在老宗祠裏,饑餓卻並不是最難忍受的事情。沒有一個人跟她交流,沒有書籍、沒有紙筆,門窗永遠緊閉,連正午的光透進來都是昏暗的。她把每一塊磚都數過了,連哪一塊磚上有幾道裂紋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感覺自己正在發瘋。

後來,她已經不再數磚了。她開始數自己的骨頭。她已經瘦到可以清晰地摸著自己數起自己身上的骨頭了。

她的頭很痛,也很暈,每次數著自己的骨頭數好像都不太一樣,有時候數出來會少幾塊,有時候數出來會多幾塊。有時候數多出來的時候,她就會想,那些骨頭多出來了,她是不是可以把它們咬下來,吃進肚子裏去?這樣會不會就不那麽餓、不會那麽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