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當死則死。

“不!我不要圖騰死!”格羅瓦抱住解廌的前腿,警惕地瞪著鬼王,臉上還滿是淚痕。

解廌輕輕掙開圍著他的人群,走向鬼王:“請借道友之力,助我解脫此身。”

他的身軀裏已經浸滿了怪異血氣,當死則死,借鬼王純冽殺意斬卻此身,縱然多年修為一朝散盡,但至少能留存下清凈的神魂,也徹底從如今這渾渾噩噩的狀態中解脫出來。

不過是重入輪回罷了。

格羅瓦哭得幾乎哽過去,格瑪娃攬著他,同樣淚流滿面。

寨民們壓不住喉中的嗚咽,但沒有人再去阻止,那是圖騰的意志。

女須肅容,一手將白骨刃橫在胸前,一手慢慢拂過刀身,向解廌一禮。

解廌閉目,刀光淒白。

巨大的身軀無聲倒下,在盛著月光與血色的湖面上轟然散做破碎的流光,流光飛散,輕盈地落到寨民們身上。

鈴杖跌落,鈴音亂響,揾察已經跌倒在湖邊,捧著落在他胸前的流光,張著嘴,無聲地哀慟。老祖母扶著達烏的手臂顫抖著,閉著的眼睛止不住地滑下淚。

從解廌倒下的地方,染著血色的湖重復清澈,向著四周擴散開,直到將整座湖都重新化作潔凈、明亮的模樣。

湖水皓皓,勿汶勿濁。明鏡皎皎,勿晦勿瞢。

塞尺所茇,塞尺所憩。

如明鏡一樣皎潔清澈的湖水上,忽然倒映出解廌的模樣。

女須的刀尖垂入湖中,磅礴輕靈的鬼氣沒入湖中,解廌之影由虛化實,浮出水面。他睜開眼睛,一雙暗青的目,透徹如琉璃。

“執念深重,便化鬼類。”女須收起了白骨刃,“你神通還在,但要重新修行了。”

解廌怔了片刻,目光緩緩看過岸邊的人們:“原來……我還有這樣深重的執念。”

借鬼王純冽之殺念滌清軀體之怪異,肉身修為雖然一朝散盡,卻也徹底擺脫了別初年設下的控制。

可舍去了肉身,便也舍去了血脈。

格羅瓦看著湖中已經化為鬼身的解廌,卻只覺得胸中空洞洞的難受。寨民們又見解廌之形,止住了哭泣,還沾著淚的臉上卻一片哀茫。

每個人都感覺到了,那個親厚溫暖的、與他們相連的血脈,已經逝去了。

解廌還是解廌,卻已經不再是圖騰了。

“既然未入輪回,那背後之人或許還會覬覦你。你若無去處,可以暫住於我的鬼域之中。”女須道。

揾察仍跌坐在湖邊,他一直沒有發出聲音,眼中甚至沒有落下一滴淚來,可他的衣裳下擺已經被湖水浸透了,卻也一直沒有任何反應,只盯著湖中的解廌。

“我沒有收回你的神通。”解廌琉璃目落向他,聲音仍是那如山嶽般的穩固。

“那力量在血脈中,你只是一時心被蒙蔽,所以無法覺察它。”

解廌最後看了一眼寨民們,便隨著女須一起踏入了幽冥。如鬼王所說,他如今修為盡散,再留在這裏,只會招禍。

湖面上變得空蕩蕩的。

“我們沒有圖騰了嗎?”格羅瓦哀茫地大睜著眼睛。

格瑪娃攬著他:“不,圖騰一直都在。”

她一只手按在心口上:“就在這裏。”流淌在他們的血脈裏,永遠在他們身邊。哪怕有時迷失了,但只要回頭,就能看見,圖騰一直都在。

揾察已淚流滿面。

……

舊事已畢,殘局已解。

後有召湖蟹將軍聽聞此事,不由慨嘆:早知如此,當初又何必血祭呢?

可這件事對於寨民們來說,並不是什麽需要作出選擇的事。

遇到問題都去祈求圖騰,可誰來心疼圖騰呢?

圖騰如是,神明如是。

香火繚繚,盛如雲霞的祈願當中,有多少是為求己事,有多少是心念神明?

大青山余脈腳下,鯉泉村中。

小孩子個頭竄得快,但再快也還是個小豆丁。

還是個小豆丁的銅豆站在二哥鄭黍專門給她做出來的小腳凳上,恭恭敬敬給案上的兩個神位上了三炷香,一位住在山上救過她的神仙、一位庇護著村子的移山大王。

把神仙當日記的銅豆在小腳凳上嘮嘮叨叨地講完今天都發生了什麽,末了想了想,補充一句:“我今天很開心,祝神仙和大王也開心!”

淡青的煙氣緩緩上升,在秋風裏飄散。兩縷心念乘著雲,飛落李府,一縷落到正在院子裏給小妖們傳法的移山大王金六山身上,另一縷飛落屋中。

給山中開智的生靈傳法這個習慣一直傳承了下來,最初是漓池,之後是老龜,現在老龜被淮水神君的化身帶走了,金六山就把這個事情繼續了下來——再過一段時間,他就可以叫金七山了。

以前他有移六山之力,故而名為金六山,不過那時所謂的六山,只是小丘而已,但自修成真正的妖神之後,他已經可以背負起六座真正的小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