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第3/6頁)

就是這樣一口井,填了他的娘親。

他連屍骨都找不到,據說裏面被倒上了能夠化骨的藥粉。

他們多恨她啊。

當年他還不到六歲,年紀夠當他爹的王兄初登王位,帶著侍衛把他關進了老祠堂裏。

父母皆亡,他得守孝。胥昌是這麽說的,然後派人每日送他一餐稀湯寡水的冷粥。不許他出去,也不許任何人與他說話。

他不能死得太快,因為胥昌不能是個殘害幼弟的暴虐君王,尤其是在地位不穩流言暗湧的時候。但他也不能一直活著。

說起來,他得謝謝胥昌的兩個兒女才是。如果沒有阿慈,他在宗祠裏堅持不到後來,如果不是胥康的怪病,他也沒法保住性命得見天日。

井前立了一個小小的碑,上面的刻文很簡單,只有兩行字:“先母塗山窈之墓”“子桓立”都極是他在玄清教中用的名字,桓是母親給他取的名字。母親在外面流傳的姓名是塗窈,但私底下,卻曾經告訴過他,自己名叫塗山窈。她最愛桂花,或做糕點或釀酒液,每次喝的時候,都遙遙望著不知處的遠方。

都極靜靜看了一會兒,將壺中的桂花釀傾進井中。

秋風掃枯草,院裏已不見了人影。

在那藤椒青泥塗壁的宮殿裏,胥有容看著突然出現的都極,不由顫抖了一下,強撐著嗓音問道:“你……你要做什麽?”

“我來帶你去見你父母。”都極平靜地說道。

胥有容先是驚喜,但轉瞬間就想到了更多,臉刷一下白了,死死抓住都極的鬥篷,問道:“你……我、我父母……”

都極的聲音很平靜,那雙漆黑的眼中卻如有霜降:“你該感謝我才是。他們當年,可沒給過我這樣的機會。”

沒來得及見到娘親的最後一面,還什麽都不知道,就被侍衛拖到了老祠堂裏。

胥有容悲鳴一聲,沖上去對他廝打。都極輕而易舉制住了她,身形一轉,帶她消失在宮殿裏。

……

湯面店裏,人們很快就不再討論梁王胥昌弑父的傳言了。

這種傳聞能夠突然甚囂塵上,不是正常的情況,有敏銳的人已經從中嗅出了變天的味道,比如這涉州城內,身為梁王心腹的一家縮起來了,另一家自然就風光起來了。

但是,至少現在的梁王還是胥昌,在公開場所,談這些還是要小心著點。

常安渡拿自己這一路的經歷作為話題,與漓池閑談起來。

“能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常安渡感慨道,“自下了船後,能一路來到這裏,我已經很有運氣了。”

他是從盧梁交界的九曲河岸進入的梁國,而涉州城已經是梁國腹地。這一路百千萬裏,妖邪橫行,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莫說修行,連拳腳都練得粗淺,能夠平安來到這裏,幾乎能算作奇跡。

“或許是……保佑。”常安渡把中間那個詞含糊了過去,因偶遇漓池的喜悅之情也抑了下去。

他想說的是父親。自從在九曲河旁的周家村得了那一夢後,他就感覺到,父親確實已經不在了,死在那條河裏,死在惡神手中。可未見屍骨,只是做了一個夢,常安渡心中還是存著一絲微小的希冀——也許、也許他的父親還活著,只是流落在梁國沒能回去呢?也許那個夢只是他聽了大周的話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呢?

也許,他只要不承認,父親就真的,還在梁國的某個地方,好好地活著呢?

正說著,店小二端著湯面上來了,攪斷了他的哀緒。

青花勾勒的白瓷碗裏熱氣撲面,微黃的清湯裏盛著小半碗雪白的細面。挑面的人是個熟手,一根根面條齊整地臥在碗裏,湯上浮著幾點香油花和雪白碧翠的蔥絲。用筷子一攪,面條歷歷分明地散開,散出撲鼻的鮮香來。

常安渡低頭,借面湯的白汽遮掩閉了會兒眼睛,再擡頭又對著漓池笑起來:“李先生快嘗嘗!他們家的湯底是用羊骨熬的,面條勁道,鮮得很。”

碗裏的面並不多,柔韌有彈性,面香浸著湯的鮮,幾口就挑完了,剩下大半碗的熱湯,可以捧著慢慢呷。店家並不怕人占位子,店裏多是這樣的客人,吃完了面一邊慢喝熱湯一邊閑談。在這霜降的秋寒裏暖身,愜意得很。

常安渡續上之前的話:“我剛開始跟本沒想能到涉州城,就想先找一個穩定點兒有庇護的地方活下去。”說到這他不由苦笑了一聲。

他想得簡單,反正自己也流落在梁國了,母親妻兒都在盧,但他也沒法回去,只能在梁國,盡力讓自己好好活下去,不要等到以後終於有了回盧的機會,自己卻已經沒命了。

“結果……”常安渡搖了搖頭。

因為以前跟父親一起往來於盧梁,走過幾次路,他自詡對梁國還算熟悉,可是這一次……梁國已經天翻地覆。好像他曾經走過的只是白天的城市,而在夜晚它撤下了自己的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