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這裏遠僻荒涼得很,並不是個適合接待客人的地方。”這是一個很緩和、很清晰的聲音,好像連嘆息,都是舒緩悠長的。

“這裏的確不是。”漓池答道。

“這裏也並不是一個好的落腳點。”

“確實如此。”

“我想不出這裏有什麽,值得別人特地來一趟,並等待七個時辰。所以我只好也跟著等待。”

“想不出?”漓池忽然笑了,語調和著步子,不緊不慢地向骨灰壇走近,“如果只是用想的,我也不會明白,這裏有什麽,值得你特地來此,並等待二十三年。”

“你……你要幹什麽?!”兩個小鬼從案桌下跑出來,哆哆嗦嗦地攔在骨灰壇前。

又有一個個身色青白之鬼,靜默無聲地攔在了兩個小鬼前面。

“你們忙自己的去。”骨灰壇中飄忽走出一個身影,語氣很有幾分無奈。

他的身材很高大,肩膀比常人來得要更厚實一些,如果按照常人的身體構造來看的話,這種厚實並非來自於肌肉,而是肩胛骨似乎就要比常人更厚實、更寬闊一些,異常卻又和諧。

除此之外,他的膚色雖然較常人略白一些,但並不像其他鬼魂一樣透著青白,若是不仔細看,就是把他錯認成活人也不是沒可能的。

這是一個修行有成的鬼,但他所修行的法門,卻並非通常鬼修所走的道路。他身上沒有多少陰氣,也不見鬼類常見的怨煞,反而透出些柔和、溫暖的氣息來。

像他這樣的鬼,早已不必因畏懼怨煞吞噬神智而困守廟宇中,隨著人們供奉而來的悲憫心念,對他來說也並非必須的。

因此,他留在這裏,一定是有著某個目的。

但不管他是為了什麽留在這裏,這些廟中之鬼,受他教導,遠離怨煞之苦,便尊敬他、愛戴他,認他做自己的先生。

小鬼迷茫地擡眼看他:“……先生?”

“沒事的。”他說道。

其他的鬼魂看了看他的面色,一個個又默不作聲地離開了,他們飄離了廟宇,分散往不知何方。兩個小鬼也跟著出去了,但離開的時候,一個腳穿過門檻,另一個手拂過門縫,看似是不經意的動作,卻分別留下了一只眼睛、一只耳朵,用來看著聽著廟裏的動靜。

那從骨灰壇裏飄出來的人面色更無奈了。

“仰蒼。”他自我介紹道。

“李泉。”漓池道,目光似能看入魂魄深處,“二十三年前,你借著一個木匠的幫助來到這裏,對他說,這裏是你家鄉的廟宇。”

“但這裏並不是你的家鄉。”

仰蒼痛快承認:“我的家鄉與這裏相距甚遠。”

“你在這裏一待二十三年,是為了等待。”漓池繼續道。

“但這裏荒涼得很,並沒有什麽值得等待的東西。”仰蒼接道。他的目光落在漓池身上,一瞬也不曾離開過,似是有所期待,又像是在謹慎地評估,卻並不會令人生厭。

“所以你所等待的,是這裏還沒有的事物。”漓池淡淡道。

仰蒼定定地看著漓池,問道:“那麽,你知道我所等待的,究竟是什麽嗎?”

人們會停留在一個地方等待,要麽是像等待一株花的開放、一棵樹結出果實那樣,等待一件已經確定即將發生的事情,可是這裏並沒有值得他所等待的種子;要麽是像等待一鍋湯被燒暖、一張紙上墨痕晾幹,等待一件自己要使之達成的事情,可是這裏並沒有他所一定要做的事情;再要麽,就是像等待一個朋友的到來、一封信件的送達,等待一個未來的約定,可是他身上,也沒有這樣一個約定。

“我不知道。”漓池道。

仰蒼似是怔了一下,但轉眼又大笑起來,他的怔愣並不悲茫,他的笑聲也並不喜悅:“對的,對的。連我自己也不知我等的是什麽,是一個人還是一件事?是一個物件還是一個消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又怎麽能夠指望別人來給我答案呢?”

“但我知道你為何會在這裏等待。”漓池繼續道。

仰蒼默然不語,等待著一個他已經知曉的答案。

“有人指點了你。”漓池直接道,“你並不太相信她的指點,卻又無法忘記。等到你果然如她所言,遭遇死劫後,就想起了她後面所說的話,於是來到這裏等待。”

仰蒼仍然沒有說話,但他的眼睛卻變得更加明亮。

“這位天女的行跡,我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漓池道,雙目深如幽潭。

仰蒼忽然不由一凜,他看那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的,可卻又感覺那雙眼看到的是某些更深、更遠的東西。

“繼續等待吧,現在還沒到時候。”

仰蒼聽他說道,然後,那雙令他心驚的眼就閉上了。

……

另一邊。

丁芹、白鴻原本正陪在柳葉桃身邊,等待這並不點燈的一晚會發生什麽變化。前半夜的時候,原本並未發生任何事,但就在柳葉桃撐不住即將陷入睡夢之時,一只鶌鶋的魂魄突然從遠處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