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第4/6頁)

狗王兇戾地嘶吼著,那般兇暴的將一切欲與它相連的善意恐嚇退盡。

漓池手腕翻轉,蓋住了掌中燈火,在這陰寒之中,又有許多灰暗的色彩在因果線中攀爬。

就像它會對給它包子的人低吼,不是因為不懂得感念,而是因為恐懼的力量更加強大。有人會給它新鮮的食物和避寒的木箱,就有人會舉著粗重的木棍和摻了毒的食水。

它想要在興豐城中活下去,就必須得學會警惕,學會在低伏身體呲出利齒時,用兇惡的吼聲嚇退向它丟石塊的人。

作為一條可憐的、肮臟的、狼狽的野狗,它在興豐城裏活了下來,滾了一身凡世因果人間塵土。

可在這些仇怨的因果借著兇煞探來時,狗王目光變得殘虐而冰冷,它任由那些因果觸碰到自己身上,但那些因果卻打著滑似的牽不上去。

“你已不需要善意,也不在乎仇怨了是嗎?”漓池的聲音在霧中低低徘徊。

“可因果就是因果,不會因你的心意而改,也不會因任何人的心意而改。”

他的手掌驟然擡起,一切伸向狗王的因果都已羅織成網,勾勒出它過去所種下的一切因、未來將結出的一切果,化作這世間最緊密的牢籠與最公允的庇護,將狗王籠在其中!

狗王驟然爆出一聲戾嚎,它看不見因果,但身為怪異的特異之處,卻令它感受到了某些東西。它憑空撕咬掙紮著,怪異的力量在洶湧,從羅織的因果中震出了幾根弦來。

那是……大劫開始之後所產生的因果。

最初的時候只是連下了三日的苦雨,它不懂發生了什麽,但也沒有覺察出太大的險處,它仍然在興豐城裏生活著。

可是等到饑荒到來的時候,它就不再是一條可憐的、肮臟的、狼狽的野狗了,它是一塊會跑會逃、會在鍋裏散發出香氣、在肚子裏提供飽足和溫暖的肉。

它從城鎮裏逃到了野外,但在野外並不代表著就能夠活下去。大劫所帶來的荒蕪,是不分地點的。

它在野地裏,餓得肚皮扁平,在身下咣當著,像一個空空的布口袋。

它本來會就此死去,留下一個空癟的皮囊,魂魄被黃泉牽引走,然後進入下一世的輪回,又或者是因為某些執念化為鬼物,直到被時間模糊了執念,然後重新被黃泉的力量牽引,步入新的輪回。

但是它並沒有死去,在它即將餓死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同樣即將餓死的人。

也許這個人是曾經給過它肉包的人,也許這個人是曾經對它舉起過木棒的人,誰知道呢?它已經無暇去注意了。

太過饑餓的時候,是沒有理智的。它只想要吃,只想活下去。

無論是睜著黑而圓的眼睛祈求,還是呲著牙齒低吼威脅,都只是在指望別人能夠給予它生存的保障而已,但是如果它能夠自己捕食,又何必在乎別的什麽東西?!

只要有得吃,只要能夠活下去。因果?什麽因果!

因果早就已經亂了!

在狗王的厲嘯聲中,它身上的幽暗混沌愈發深重,甚至反而開始撕扯著身上的因果。

“你想要活,可你知道該怎麽活嗎?”

世如海潮,因果如錨,心性未至之時,若無因果牽絆,便如失錨的舟船,終將沉覆。

狗王充耳不聞,只是撕扯得愈發厲害。

漓池皺了皺眉,翻手將那一盞明燈拍入狗王體內。

有應公們的唱誦聲遙遙傳來:“……

犯法遭刑,牢獄長幽系。負命謀財,債主怨家類。惡疾天災,凍死饑亡輩。速離黃泉,來照明光引。

……”

苦在被消去、怨在被安撫,就連周圍的野狗與鴉群們,也被這聲音與光芒化去了許多煞氣,不由轉首看向那唱誦聲傳來的方向。

曾經的記憶在亮起溫暖的牽絆,吸引著本來就由它而生的因果回歸到它體內,也將它從那片混沌的黑洞中拉扯出來。

那是暖的,像記憶中那個香熱的肉包,也許那個人的手落下來後,也會是溫暖柔軟的。

可狗王卻突然瘋狂地掙紮起來,沒有誰會一直給它肉包,它不需要這點只偶爾能夠嘗到的飽足!

因果並不顯現,它像是在空地裏發瘋,掙到口鼻流出晦暗的血,趾爪撕裂開深深的口子。它不需要善意,也不感念善意,不在乎仇怨,也不執著仇怨,因為一切都可以是它口中之食,一切都可用來填裹它饑渴的肚腸,供給它活下去的執妄!

它已經化身怪異太久,也被那些怨煞積累浸沒太久,那些惡鬼被執怨迷了心智,可在這片林中,狗王才是被迷最深的那一個。

如墜深淵者,以落為翺翔。

“既然你不願接受……”漓池右手虛環,如同握著一支筆。

遙遠的大青山余脈之中,神明擡起了手掌,指尖逐漸顯出一支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