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第2/5頁)

這樣的修持法,如今就連在正統的道統傳承中也難得一見,不想卻在這梁國邊陲之地的陰神身上見到了。

現在吳侯已經做到了一個好客主人的招待,那麽漓池也就必須要成為一個善客。

但這限制對漓池來說,卻等同於無——他本也沒想做個惡客。

“受此款待,亦當回禮。”漓池舉臂,琴便落到他膝上。

擡手,撥弦。

琴音起,吳侯身軀一震,正執著酒杯意欲再飲的手僵在空中。

後殿門窗皆閉,此時卻仿佛吹進了一道潔凈的風,吹散滿室酒氣菜香,吹散一切晦暗渾濁,吹滅了明亮的大燭,吹暗了放光的明珠,卻吹得整間大殿都亮堂起來,將殿內一切珍玩寶珠都暗淡如日下螢火,似蒙塵已久——或者說,不是風吹暗了它們,而是琴音使它們顯露出本來面目。

不止那些燈燭擺設、地面梁上如此,就連那些供奉殿中的神像上也都落滿了灰塵,主座上的吳侯神像尤甚。那些灰塵好像混著油汙一般,緊緊黏著在殿內的每一處角落。

琴音高起,吳侯雙目半閉渾身緊繃,似一張即將崩斷的弓,可那琴音很快就轉落,如風緩流,淌過指縫、沒入領口,似要沿著頸項直入胸中,將心上沉甸甸的一層舊塵吹盡。吳侯隨之緩緩松了下來,緊繃的面孔舒展開。

等琴音落下後,吳侯長長吐出一口氣,這一口氣在殿中化作了風,初時只是柔緩的微風,但很快就變作了烈烈狂風,將那些仿佛黏在地面、擺設、神像上的灰塵被這風逐一吹散了去,只是等到吳侯這一口氣散去時,那風也未能全部吹盡殿中所有的灰塵,最後仍剩下吳侯神像身上的一層灰燼附著其上。

吳侯睜開眼,那未吹盡的灰塵隱沒進神像之內,再看不出分毫。

他看向漓池,目光警惕不解,卻也隱含一層感激。

初見時,漓池說得很對。他在大劫之中,同樣受到靈機混亂的影響,一身修為十去其六。身為鬼修,最懼煞氣,雖然他並非因為執怨而成鬼身,不似怨鬼那般對煞氣幾乎沒有多少抵抗力,但失去肉身限制後,煞氣對鬼身的影響本就要更大一些。

他能夠在大劫之中,在怨煞蝗群中護住此地,靠得就是那煉怨煞為己用的手段。

如後李曾教丁芹所言,世間運使法術之法分為三品,上品之法明悟天地道理,可見靈機,引動靈機便可施法,值此靈機混亂之時,雖然受到影響,但因為已經明悟了道理,仍然可以自如運使法術。便如同熟善畫技之人,驟然換成了不常用的筆墨紙,雖然會因為不習慣而受到影響,但仍然可以畫出不錯的作品。

下品之法,屬於以法力強行推動事物變化,雖然粗拙,但因為不需運用靈機,因此也並不會受到多少靈機混亂的影響。

而中品之法裏,那些可以體悟、也需要運用到天地靈機的法決,在此靈機混亂之際,幾乎已經被廢了大半。

怨戾之力兇蠻,不利於修行正法,卻是可以施行下品之法的力量,來得容易,強橫力大,在這大劫之中,卻成了一個可行的選擇。

而吳侯所掌握的持戒法屬於術法之外的特異神通,並不受天地靈機的影響,但持戒法的力量太難修成,應用受限,若想憑著持戒法的力量來庇護如此廣大的範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在偶然得到那煉化煞氣收為己用的方法,他就立刻著手用了起來。

在這間大殿的地下,寄住著無數怨鬼。在此座吳侯廟中,受供的無一不是鬼類。在這些怨鬼之中,有些怨戾是沖著他的,比如在他脅迫此地百姓供奉於他時,死在瘟疫與火患之中的無辜之人,有些是沖著別人的,比如三天前在廟前謝罪的韓劉丁三人身上所纏因果線的另一頭。

吳侯將之收集煉化,它們便成了他的力量,用以庇護這片土地。因為他運使的就是怨煞的緣故,那些飛蝗所攜帶的怨煞,自然也就無法影響到他了——在飛蝗過境的時候,他甚至從中汲取了不少怨煞的力量,若非不想與蝗王起沖突,那些飛蝗上的力量會是他最好的力量來源。

飛蝗身上的怨煞無根,他取用後可以無礙,但這些殿中之鬼身上的怨煞,卻並非如此了。

那些怨煞都是有源頭的,他想要承載利用這些怨煞,又不想被它們影響神智,便要有別的手段。

如那偽裝成船家的白面惡神,強行操控奴役那些怨鬼的確是一個方法,但那不是他吳侯所會運使的手段。他若是能夠使出這般下作的法子,便也不會修成持戒法了。

而吳侯所用以在怨煞中保存自身神智清醒的手段,便是倚靠持戒法的力量。

予我爾等之力,爾等所受之苦,我必使三倍償之。

這便是吳侯與那些怨鬼們所立下的戒律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