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陰風乍起,供奉在神像前的諸多燈火霎時轉作幽微陰綠,吳侯身形消失在原地,再出現時已到了漓池身前,手中持一柄長刀,驟然劈下!

漓池安然坐在椅上,悠然道:“力量積累不易,吳侯何必如此急躁?”

他話音起時,吳侯的刀正落在他頭頂一寸二分的位置,話音落時,刀光已劈落到了地面上半寸的位置,險險要劈斷地磚上精致的花紋。

刀光陰綠,既劈身也斬魂,然而這一刀劈下,卻渾不著力,漓池連人帶椅都一動未動,吳侯卻覺自己仿佛劈在空處。

面前的人絲毫無損,仍坐在那裏笑吟吟地看著他,連說話的氣息都未曾亂上分毫。

吳侯一擊未中,便幹脆地收回了刀,刀鋒緊貼著地面收回,磚石上的花紋分毫未損。

殿門仍閉著,但陰綠的燈火已恢復了正常。

“閣下為何而來?”

“路過,好奇,便進來看一眼。”漓池再答道。

吳侯皺了皺眉,手中提著酒壺直接灌了幾口,嘴角溢出些酒液,也不去擦,繼續問道:“閣下只是好奇而已?”

漓池點頭。

“那便是我待客不周了。”吳侯幡然變了態度,揚手拍掌道,“來人!擺宴!”

殿內氣氛兀的一松,燈光高起、幔帳華揚,有狡童美婢俄然而出,巧言笑語捧杯盤,瓜果酒食如流水,宴桌已擺,又起歌舞,殿頂明珠顆顆,地面大燭耀耀,雖然門窗皆合,卻亮如白日。這吳侯廟的後殿,在從莊嚴的神殿變作陰森的鬼蜮後,眨眼又從陰森的鬼蜮變作了熱鬧的宴席。

吳侯不知何時已然坐在了主桌上,漓池亦已落座客位。

“客人從何所來?”吳侯笑道。

“從山中來。”漓池答道。

“欲往何處?”

“興所至之。”

“請飲美酒!”吳侯舉杯,醇酒於杯中自生。

漓池飲之,贊道:“善!”

“請品佳肴!”吳侯擡臂,侍婢捧菜席而上。

漓池舉箸,亦贊:“善!”

“請觀歌舞!”吳侯拍掌,琴歌舞女場中起。

漓池擡眸,再贊:“善!”

宴席辦了三天,不過主賓二人,然而客未離席,主未送客,宴席便一直未停。

三日後,吳侯放下了酒杯,轉向漓池,問道:“客人可還滿意?”

漓池笑,看向吳侯,初見面時,他是個散漫浪蕩的樣子,劈出那一刀時看著又狠又絕,然而卻收勢自如,那只是留有余力的試探。一刀過後,他便做了三天熱情豪爽的主家,全然不見此前目中的利光。

如今相問時的認真肅色,才又露出初見時隱在眼中的銳利果決來。

“滿意。”漓池含笑。

“好!”吳侯復又舉起酒杯,滿飲再三,“以此賠作初時失禮之罪。”

“我今作為主家,再沒有失禮之處,希望客人也不要失禮才是。”他看向漓池,目光炯炯。

隨此語而落,一道規則同時降下,落到漓池身上。

漓池笑了一聲。

笑可以表達很多種意思,而在面對這種突如其來的限制手段時,那便往往是驚惱反笑又或者是譏嘲輕蔑的意思。可漓池的笑不是這樣。

吳侯目光炯炯地看著漓池。他一直看不透這個不請自來的客人,分不清他的來意是善是惡。他一直認為對面客人修行的是十分高明的風之道,高明到足以在這靈機混亂的大劫之中,仍然可以將風運使得飄然自在難以琢磨,可在剛剛那聲笑中,他仿佛窺見了光。照破滿室陰暗,逼退一切魍魎。

那笑聲是舒朗的。

漓池並沒有在意吳侯的手段。那是一種很古老、正統,但也逐漸式微的修行方式,其名守戒。

欲想守戒,需先受戒,受戒之後,若能長久持戒不破,便可以漸漸獲得一種神通能力,這種能力,便是戒規之力。當自身所受戒律可以守持到圓融無礙時,便可以主動塑造出一個戒律之約,既限制自己,也限制別人。

自身戒律守持得越好、塑造出來的戒律之約越恰當完滿,神通的力量便越大。

守戒幾乎是所有修行中都必須的部分,但能夠將守戒修持到足以誕生這種神通能力的程度,就十分不易了。

譬如不妄語戒,便要求無論什麽情況,都不可以說不實之語,哪怕是玩笑也絕不可以,沒有所謂的善意的謊言,也不可以說自身不能確定的想當然之語。

說了,便是破戒,此前持戒的力量便會削減許多,圓融已破,若想獲得圓融無礙的力量,便要重頭再來。

因為這個緣故,如今的修行者已經少有如此嚴格持戒的了,多以方便法門修持,在特殊情況,許可暫時離戒。譬如對於身患重症者的詢問,為了不使其生出絕望等死的念頭,便可以謊稱其所患為輕症,使病人可以生出希望與信心,提高治愈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