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地下的陣法已經被漓池徹底毀去,地脈之力重入地底,幕後之人的算計盡已成空,村民們終得安寧解脫,樹神執念消散,可是這一地的荒蕪,又該由誰來見證?

神樹中最後的一絲生機已經隨著地脈之心的破碎而斷絕。徹底枯死的神樹之下,身負琴囊的化身默然無言,琴弦在輕輕震顫,空中散開一縷琴音。

李府之中,閉目盤坐的神明突然睜開眼,一雙漆黑的目如無底之淵,衣袍流轉起似黑似白的光華。

神明擡起右手,長袖滑落腕間,修長的指尖漸漸凝出一支瑩白如骨的筆筆毫飽滿,如沾濃墨。神明在空中虛虛一點,筆尖落出一滴墨,在虛空中勾勒出樹神將散的靈。

“祭爾怨苦,續爾因果,我當與爾公道。”

聲如鐘鳴,直入心魂。樹神在此聲中驟然明悟了自己的情況。

地脈之心已碎,樹身已亡,他本該隨之消散,此時尚在,是因為神明以大神通施為,他得以暫憑筆中一滴墨寄身。

身死道消,一切皆了,因果消散,但他若能得續因果,自然也就能夠得以續存。續因果,便是續與那七百年前種下他的修士的因果。那是當初種下他、一道靈氣護他長成、引他踏上修行路的恩,也是以他布局取地脈之心、害他性命、煉他信徒、怨戾加身苦痛消磨的仇。

樹神一拜,道:“我已無此心力了。”

“罷。”

神明手腕微轉,那一點墨痕便攜著樹神的殘靈沒回神樹村的地下,散入地脈之中。也許無數年後,此地會有機會重新誕生天生地神,樹神的靈將隨地脈重新凝聚而生。

神樹村中,漓池擡起按在樹幹上的手,手中握了一團香火。神樹村的村民們在祭拜的時候,同樣也祭拜了那位當年將他們祖先救出戰火之中的修士。那個修士並未取用這部分香火,樹神便將它們收起保存。

那布局的修士並不普通,漓池在順著神樹村的因果線尋去時,卻只看到了一片茫茫。這世上有能力遮蔽自身因果的雖然不多,但總數也不算少了。可對於漓池來說,這並沒有什麽區別。雖然眼下他的狀態並不好,但有能力遮蔽在他面前因果的存在,也就那寥寥幾個而已。

最初的神樹村民為避戰火而來,避居之處偏遠清凈,樹神生長於山林之中,一生所見幾乎全部都是神樹村民,他已不想再去清算任何事情,那便罷了,雖然無此因果可用,但這些向之祈禱的香火卻或可有用。

另一邊,徐立已經恢復了神智,他與樹神有一段緣法,此番經歷已消去了他剩下的愚癡命數。這就是無憂天女所說的時機。

漓池拂袖,長聲悠悠:“回去吧。”

風疏忽而起,團團托住兩人。

……

徐家村內,徐母正心焦萬分。昨天徐立跟徐田一起進山,如今已經過了將近兩天一夜,兩人卻一直沒有回來。他們從不在山上過夜的,一定是出事了!

正在焦灼時,她忽然心中一痛。

好像有什麽很重要的東西逝去了。是什麽呢?是阿立出事了嗎?

耳邊似乎響起樹葉嘩啦的聲音,可是記憶像被蒙住了一樣,她朦朧間好像看到了什麽光影,卻始終想不起來那究竟是什麽,只有兩行眼淚止不住地溢出眼眶。

房門突然被推開,她慌忙擦了擦眼睛擡頭看去。

“娘,我回來了。”徐立正站在門口。

“阿立,你、你……”徐母正驚喜時,又覺察到了他的變化,“你好了?!”

“我好了,娘。”

徐母忍不住抱住他裂開嘴,她耳邊仿佛又響起了樹葉嘩啦啦的聲音,眼淚又一下子落了下來。

……

長風悠悠,從荒蕪的神樹村吹到梁國邊境縣城外的一處郊野,落地而散化作衣袍暗青背負琴囊的修士。

風裏送來遠處熱鬧的人聲,漓池順著那根蘇醒後就牽在他身上的因果線遙遙一望,就轉而擡步走向了縣城。

那根因果線指向梁都,他卻並不打算直奔過去。他這尊化身才剛踏入梁地邊境,就在神樹村的事情中碰到了無憂天女與一個可以在他目中蒙蔽因果的存在。

無憂天女為神庭正神,尤善命理,她對藥神娘娘望月還只是像大多數神庭神明對信眾命數節點的指點,但在徐立身上,她則在試圖重新梳理他已亂的命數。這不是普通神明能夠做到的事情。

巧合嗎?

對於他們這些通曉因果或命理的存在,巧合是一個沒有意義的詞。

……

縣城內,街道人流如織,左右店面熱鬧相迎,整個縣城中幾乎不見大劫的影響。

一家大門開敞的酒館內,騰騰熱氣隨著陣陣濃香撲鼻而來,霎時便消去了秋天的大半寒氣,引得人腹中饑饞不已。小二站在門口,笑容滿面地把路人往裏招呼,身前兜裏揣著一大把熱燙燙的栗子,有吃得心滿意足的客人從店裏出來,他就抓上一小把栗子塞過去,眼睛笑眯眯嘴皮利索索:“隔壁於老漢家的炒栗子,有空您再來啊!”等客人走出幾步後,又對著街面吆喝:“又有空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