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這個夜對於徐田來說格外漫長,直到東方最初的日光從窗紙透出灰藍的光,他才重新迷迷糊糊地睡著。

好像才剛剛閉上眼睛,就聽見些細碎的聲音,被吵醒後,徐田才發現,天已經大亮了。

困倦和疲乏拉扯著他每一寸肌肉和思維,他幾乎就要閉上眼睛繼續睡,可一點念頭橫在那,像鞋子裏的碎石子一樣,令他始終不能安心地閉上眼睛陷入舒適懶倦的睡眠。那是許許多多瑣碎卻必要的事情,它們共同匯成了這一念,叫做“不是誰都有資格貪這一點懶覺的”。

徐田用生著老繭的手搓了幾把臉,在神智清醒些後坐起來。他在看清周圍時嚇了一跳。

這房子好像已經十多年沒人住過了一樣,到處都是一層厚厚的灰塵,墻壁上是剝落的土皮和裂痕,地腳有幹枯的發黴痕跡,窗框歪歪斜斜地,日光從頭頂破瓦的縫隙裏落下。

徐田下意識把頭轉向最亮的那邊兒,迎著從窗外照進的光看過去,徐立正站在窗邊,手裏拿著幹糧,咬在嘴裏慢慢抿著。

這樣的吃法幾乎不會發出動靜來,但徐田還是醒了,哪怕他累得恨不能在床上讓動一下就會發出咯吱咯吱聲的關節好好的、緩慢的自行修復潤滑一番。

“阿立,那位先生還在嗎?”徐田問道。

徐立點了點頭,他見徐田醒了,就走過來,把手裏的幹糧遞來:“還在呢。”

徐田得到肯定的答案後,才接過幹餅。他就著冷水三口兩口囫圇吃完,就叫著徐立急急出門。若是那位神仙在這會兒走了,他可沒辦法再找回來。

他一直想著這事,心裏念著神仙打開大門,一排排盤坐的骷髏圍在房子周圍,眼眶空洞的頭顱全都對著他。

徐田呼吸一滯,等後背汗毛都豎完了,才想起還有這档子事。

那位背琴的先生正站在院外,他看上去與昨日沒有什麽不同,但周圍的環境卻已然大變模樣。荒草橫斜,屋舍倒塌,村子中央有一顆極為粗壯的大樹,但看起來早已枯死,只剩下幹枯的樹枝,像青筋畢露的手。他們昨夜居住的那間,已經是整個村子裏最完整的了。一陣風刮過,在殘墻枯樹中帶起一陣嗚幽之聲,聽得人心裏發毛。

漓池就站在院子口,靜靜地看著那顆枝丫伸向天空的枯樹。

這裏的事情並沒有真正解決,他並非原身在此,這只是一具化身,要想解決此事,最好還能得到一點緣法。這一村人都化作活屍並非巧合,村外的“鬼打墻”也不是山林中的妖精鬼魅所為,那是有人專門為此地設下的陣法。那陣法,甚至早在村子建立之時就布置好了。

那顆樹中,還存著這村中僅剩的靈,正在不斷哀嚎著苦痛。

“求神仙相救!”

漓池垂首看去,徐田已經走出院子,拉著懵懵懂懂的徐立跪下哀求。

“道路已經顯現出來了,你們順著路就可以回去。”漓池說道。

徐田沒有起身,拉著徐立求道:“求神仙救救這孩子吧!他、他原本不是現在這樣的,他原本是我們附近最聰明的孩子,還會讀書,結果五年前……”

五年前才變成這樣的?漓池起了些興趣。

徐立神智不全,漓池早就看出來了,但他並不會每見到一個生靈就將人家的因果徹底追溯個幹凈,因此此前也並未注意個中因由。

但徐立魂魄無損,顱中無傷,這種情況若是神智不全,多是先天就有的疾患,可他偏偏是後天所成的……

漓池的目光落到徐立身上,這一細看方才發現,徐立竟然只有半顆人心。另外半顆,則是獸心,兩半心合而起用,使徐立不至於傷了性命,但神智也出了問題。

漓池看進徐立的因果當中。

如徐田所說一樣,五年前,徐立還是個神智正常的普通人,父親早逝,家中唯有一母。他母親是個很有遠見、很堅忍的人,她不但獨自把徐立養大,還把他送到鎮子中的學堂裏念書。徐立也很爭氣,學堂裏的老師賞識他,將他推薦到了縣丞手下。

眼見他們家的日子越過越好,徐立的母親卻突然病了。

徐立請遍了所有能請的大夫,但每個大夫都說,他娘這是積勞成疾,已經燈枯油竭了。

“……他為了買藥,把才攢下來的些許家底兒都耗空了,再後來,我們村裏就來了一位女神仙……”徐田仍絮絮地說著。

漓池目光落入過去的因果之中,他看見了一位面目溫善的女神仙,正對著徐立說道:“……命數混亂,故生煩憂。命數歸位,可通其理,依理而行,故名無憂。”

“那位女神仙說過,她叫……”徐田的話還在繼續。

“……無憂天女。”漓池的聲音與他合在一起。

“您、您認識那位女神仙?”徐田驚問道。

漓池沒有答。

無憂天女,他聽過這個名號,當初水固鎮雲家供奉的那位藥神娘娘望月,就是受到無憂天女的指點,故而來找自己求問修成妖神的機緣。水固地神陸固曾言,這是一位並無固定廟宇,尤擅命數的正神,常常替人指點困惑。漓池與她本無甚交集,只是因為她看出了望月命數中的節點,方才因望月的緣故有了短暫間接的聯系,不想此時,竟在梁國又遇到了她的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