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第4/5頁)

他下意識擡起頭,那是一張陌生的姑娘的臉,但是那雙眼睛……墨一般漆黑,卻閃著光,像是淚水的痕跡,又像是燃燒的火焰……

她已經哭過了嗎?

他記得徒弟說過的話,說那家人是如何哭天抹淚地說舍不得女兒、如何借此向另一家提價、如何歡天喜地的收了錢……他們沒有來參加這一次的送嫁隊伍,他們甚至連看一看都沒有!

雖然每年都會提前將河神夫人與兩個孩童接到同一間房子裏,但他們的家人總會前來哀求能夠與他們再見一見,哪怕是隔著門窗說說話……但這一次沒有。不……那兩個孩子的家人都來了,但是河神夫人的家人沒有。

河神的使者看著那雙眼睛,他違背了自己的習慣,不但擡頭看了她的臉,而且很久都沒有移開。

他早已經記不清他上一次看見的那張臉了,但他記得那雙眼睛。

與現在的這雙眼睛一模一樣。

那雙眼睛裏不是怨恨、不是苦痛、不是不平……又或者說這些她都早已經經歷過了,但她把它們燃燒成了火焰。

送嫁、祭拜、將河神夫人和金童玉女送上船……河神使者看著坐在船中的姑娘。嫁衣鮮紅、朱唇如血,漆黑的眼睛閃著攝人的光。

沒有人背她出嫁。

河神的使者沉默了一瞬,將兩個孩童交給他的徒弟,自己對著轎子背過了身。

這是很危險的,人們敬畏河神的使者、人們怨恨河神的使者,那些被選出來的河神夫人與孩童們尤甚。她離他太近了,她會不會做出點什麽?她戴著簪子,那很尖銳……

但她什麽都沒有做。她很安靜,也很輕,可河神的使者卻覺得腳步從來沒有這麽重過。

那個姑娘伏在他背上,他送她出嫁,送她上了那條絕命的船。

他看著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睛。

不……她不只是河神夫人,她還是一個年輕的姑娘,一個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名字,而不只是“河神夫人”。

河神的使者突然開口說道:“……下輩子別生在這兒了。”

“不。”穿著嫁衣的姑娘說道。

河風扯動她的嫁衣,她眼中的火光比嫁衣還要鮮烈。

“我要一直生在這裏,我要看到河神消亡,我要看到冤魂解脫,我要看著這裏,再也沒有河神娶親!”

河神的使者看著她停頓了許久。他的嘴唇動了動,卻最終也沒有說話,他只是後退幾步,帶著人們再一次向小船叩拜。

這一次不是在叩拜河神,而是在叩拜河神夫人與金童玉女。

他們是跟著河神去享福的嗎?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知道那條小船最後會飄到哪裏,它總是載著上面的人,在河面上漂著漂著就不見了,但每個人都知道,是他們為九曲河岸,換來了又一年的風調雨順。

身穿嫁衣的姑娘坐在船上,她攬著兩個孩童,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雙漆黑的目,看著向他們叩拜的人們。

兩個孩童不安地動了動,那叩拜的人中有他們的父母。

河神的使者解開了繩索,小船順著河水飄開。岸上又響起了音樂,像是喜樂,又像是祭樂。

“我看到阿娘掉眼淚了。”女童說道。

……

又一年的河神祭結束了,人們各自回家,帶著結束後試圖甩脫壓抑的輕松,與對一年後的不安和恐懼。

河神使者已經老邁,他在徒弟的攙扶下回到了河神廟中。

他坐立不安了許久,就連他的徒弟都感覺到奇怪。

但他只是在想著今天的祭祀。他打破了自己的習慣,並且……那個時候他沒有說話。但他其實是想問一問,他想問一問她的名字,而不只是一位“河神夫人”。

但他沒能問出口,他畏怯了。

她該恨他的。他們該恨他的。

“明年你來主持河神祭吧。”他突然對徒弟說道。

擺手阻止了徒弟的話,他披上衣服,匆匆走到了河邊。

他看著河面,河水流淌著,平靜且安寧。

他又想到了那雙漆黑的眼睛。

“我也想看到……”他喃喃地說道,跳進了河裏。

……

一年又一年過去,一次又一次的河神祭開始。

又一個身著嫁衣的姑娘被送到船上,祭祀河神的小船總是在河面上漂著漂著就不見了,除了河神夫人與金童玉女,沒有人知道它最後會漂到哪裏。

嫁衣艷烈的姑娘看著河面,漆黑的眼睛仿佛在燃燒,她好像記得這個場景……

小船下方的河水起了波瀾,年幼的孩童扯著她的衣服,壓著哭腔說道:“姐姐,我怕……”

“閉上眼。”她將兩個孩子的頭攬在懷裏,自己卻緊緊盯著河面。

河水起了漩渦,將船扯住。有一道巨大的黑影從河面下靠近,下一秒,她看見了一張巨大猙獰的蛇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