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第3/5頁)

轎子裏傳來一聲稚嫩的童音:“姐姐,不哭啊。”

河神的使者垂著眼睛,帶著隊伍向前走去。

他不該想那麽多的。

無論他們是什麽樣的人、無論他們本可以過什麽樣的生活、無論他們家庭是什麽情況、無論他們是不是有著深愛的人又或者是被誰深愛著。

河神不會在乎的。只要他們是年輕鮮活的姑娘與年幼的男童女童就可以了,河神不在乎他的夫人與金童玉女是哭還是笑,也不在乎他們是誰的孩子。

喜樂奏響,幾個健壯的男人擡起花轎,一路穩當著走到河邊。

這是一支送嫁的隊伍,也是一支祭祀的隊伍。

河水聲由遠及近,隊伍在喜樂中停下。轎子被擱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轎子裏仍然很安靜,只有落地時受到震動,才傳出了一聲小小的孩童驚喘。

他們已經到了。在河岸邊有一處修築好的木質平台,既是祭台,又是渡口,有一艘形狀奇異的船停在河面,被繩索系在木樁上。

那是艘很特別的船,它並不是常見的梭子形,而是一個圓台形。圓台四周有著圍欄,中央是略高出一塊的木台,在木台與圍欄之間凹下去的圓環裏,則擺著新鮮的瓜果與燉好的豬頭……

河神的使者在船前點起蠟燭,帶領其他人向著河水叩拜。

“……敬告於九曲河神,去歲豐樂,皆為神恩,興雨導泉,宜民宜稼……今有新婦,並金童玉女,感念神德,願往服侍……”

身著嫁衣的姑娘攬著兩個孩童坐在轎子裏,隔著簾子聽人們的祝禱。

“姐姐。”女童拉了拉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低聲問道,“河神爺爺會不會很兇?”

男童沒有說話,卻擡起頭同樣不安地看著姑娘。

她慢慢撫著兩個孩童的肩背,許久之後,才低聲說了一句:“別怕。”

祭拜停止後,人們起身,河神的使者走過來,半垂著眼睛掀起了轎簾。轎外還站著一個青壯男人,那是河神夫人的哥哥。河神夫人的阿娘病了,河神夫人的阿爹留在家裏照顧她。但她的哥哥是要來的,他得背著他的妹妹出嫁。

這裏所有的姑娘在出嫁時,都是被父親又或者哥哥背著的。

無論她要嫁給誰,他總要背她一回的。

男人背對著轎子,深深地垂著頭。

姑娘松開了攬著兩個孩童的手臂,兩個孩子下意識抓住了她的袖子。她頓了頓,拍了拍兩個孩子的手臂,在他們松開手後,伏上了哥哥的後背。

哥哥背著她,一步一步向河邊走去。河神的使者牽著兩個孩子,在後面跟著一步又一步。

人們讓開一條道路。

男人一直沉默著,她也一直沉默著。

她被放到船上,一直垂著頭的男人終於擡起了頭,雙眼通紅聲音嘶啞:“阿妹……下輩子別生在這兒了。”

這是不該在祭祀流程上說話的,但河神的使者一直垂著眼睛,好像什麽都沒有看見,也什麽都沒有聽見。

“不。”姑娘說道。

河神的使者不由得擡起眼睛,這是他第一次聽見她說話,也是他第一次看清了她的模樣。

嫁衣鮮紅、朱唇如血,漆黑的眼睛裏閃著光,像是淚水的痕跡,又像是燃燒的火焰。

她看著她的哥哥、看著送祭的村民們,也看著他,那目光幾乎要令他戰栗。

“不。”她說道。

“下輩子、下下輩子……我要一直生在這裏。一直等到,河神消亡的那一日!”

……

四十年、又或者是五十年……河神的使者已經記不清過去多久了,他主持了一次又一次的河神祭,送走了一個又一個河神夫人、一對又一對金童玉女,今年,又是一次河神祭快到了。

他帶著徒弟,再次站到了一個門口。

沒有低泣又或是恐懼的急促呼吸,打開門的人很安靜。

是死心了嗎?這次的姑娘略有些不同,她的父母收了另一家的錢,她是替那一家的姑娘來做河神夫人的。

這樣的事不算太少見,只不過他從來不會去關注,只要每年都有河神夫人與金童玉女,他就不會管別的。

但他的徒弟還年輕,還會有幾分義憤。這幾天總在他耳旁叨叨咕咕這件事,可是有什麽用嗎?

他只問了徒弟一句話:“你是想讓我出面,指定原本那家的姑娘做河神夫人嗎?”

他的徒弟一下就閉上嘴了。

不平、義憤、同情……有什麽用呢?只要河神還在,就一直會有河神夫人和金童玉女,不是這個,就是那個。

總是要有的。

不必分辨他們是誰,只要知道他們是河神夫人與金童玉女,就夠了。

祭祀永遠需要有人主持。

河神的使者手上一輕,那件鮮紅的嫁衣被取走了。

安靜的,但不是麻木。那種安靜,讓他感受到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