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9章 無立場(第2/3頁)

今日還特意上門赴宴,給足了顏面。

可惜,他給了錢謙益這個機會當自己志同道合的夥伴,對方卻只想擺開盛筳,當一個酒肉之交。

對這樣的人,王笑心裏只有一個四字評語,雖然這四字顯得他有點狂,他平素也很少用。

——不識擡舉。

……

柳如是站在遠處的閣樓上,看著那位晉王帶著一眾護衛離開別院。

她雖不明白為何才開宴晉王就馬上走了,多少卻還能猜到是他與自家相公政見不合。

柳如是於是下了閣樓,往大堂走去。

入秋時節,天黑的很快,才這一小會兒,夜幕就籠罩下來。

堂中有婢子點了燈,卻見錢謙益一臉黯然地坐在那兒,像是有些失魂落魄。

他看著燈火,嘆息著,低吟了一句。

“白頭燈影涼宵裏,一局殘棋見六朝。”

“相公又有佳句了。”柳如是說著,舉步過去。

她從門外走到錢謙益面前,走了十余步。若是平時,她大抵要作一二佳句與他應和,今日卻沒這樣的底氣。

畢竟剛才離開的那位客人幾首詞作都是驚天動地的千古名篇,她覺得自己夫妻二人若再在這裏詩歌相和,有些班門弄斧了。

這種奇怪的心思也沒甚好說的,柳如是卻能聽出錢謙益這一句詩中那種懷念前朝之意。

夫婦兩人對談了一會兒之後,錢謙益終是忍不住對自己的側室感慨起來。

“晉王要催繳欠稅,今日我雖把他應付過去,只怕也失了他的器重。”

柳如是寬慰道:“那相公不必再費心仕途如何?幸好往後天下安定,也可謂是功成身退。”

“我遺憾的不是仕途啊,乃是擔憂江南再起變亂。”錢謙益道:“便說這催科,於招撫相妨。如今局勢不穩,本應以招撫為主,晉王卻急於催科,豈是善政?竭澤而漁,明年無魚,豈不痛哉?”

他撫了撫長須,以憂國憂民的語氣又嘆道:“江南賦稅冗重,除了必要征的賦役,雜派更是五花八門,就是名門望族也常因重稅而陷入窘境。前些時日好不容易才緩下去,如今催收,免不得落一個魚肉百姓的專制之名……”

柳如是卻不再像平日那般順著錢謙益應答。

她記得當年鄭元化要收織稅,自己夫婦就議論過此事。當時她擔憂的是變法不動根本,織稅最後還會落在貧苦織工頭上。

但如今情況顯然是不同了。

她平時偶有與董小宛、李香君通信,對北方的情況也略有了解……因此,心裏便不太認同錢謙益所言的“追繳欠稅是魚肉百姓”的說辭。

簡單來說,能欠稅的人,都是有能力收買胥吏的門戶,要把這欠稅追回來,與百姓何幹?

可笑的是,當時江南士紳反了鄭元化,明著是討伐鄭元化“專權”,可最後鄭黨一倒,唯一留下的政策竟是保留宰相,追繳欠稅之事反而不了了之了。

柳如是的兩任丈夫都是天下宰執,豈會看不清這其中的門道。

她克制著語氣,緩緩勸道:“相公若是想有所作為,可一力承擔此事;若擔心得罪親朋故舊,不如……致仕退下來,妾身陪你縱情山水可好?”

話雖然這麽說,她還是委婉了。

她其實想說的是,錢謙益接下來要想在仕途上有所進益,那就要勇於任事。又不想得罪人、不想擔責任,卻還想當高官、大儒,朝堂上豈有這樣的好事?

若用四個字來形容,那便是“進退失據”。

柳如是自是不敢說得更明白,她認為錢謙益能懂。

但,錢謙益沒領會到她這層意思,或者說,是不願領會。

他認為自己作為江南士林領袖,首樹降旗,率百官歸降,這是功勞;歸降後兢兢業業,安定時局,這也是功勞。

論聲望、論身份、論功勞、論才幹、論資歷,王笑都理應重用自己,而不是得寸進尺,要求自己去支持他去追繳什麽欠稅。

今日追繳了欠稅,明日必定要把北方那套新法搬過來。

那得得罪多少人?都是親朋故舊、名門望族,沒來由把一輩子攢下的清譽毀在這裏。

總而言之,這事是王笑做得太過刻薄寡恩。

錢謙益失望至極,只能盼著早日進京面見建武皇帝,期待天子親政、組織朝局……

……

短短兩日之後,王笑調陳惟中到南京,主持追繳欠稅一事。

錢謙益聽到這個消息之時,撫在長須上的手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陳惟中?”

“是,陳惟中曾在徐州主持過新政,又了解了江南情況,如今倚仗著北楚的兵威,頗有強項令之態。”

“知道了,若有人來求見,就說老夫不見。”

錢謙益沉吟著,心裏頗有些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