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4章 黃河劫(第3/4頁)

“陳惟中……”

錢謙益低聲念叨了一句。

當年以柳如是眼界之高,最後還是傾心陳惟中,甘願給他作妾,甚至不惜搬到松江,在其隔壁住下……

——若非陳惟中為人古板,不願納妾,只怕她還是不會接受自己的聘禮吧?

嫉妒嗎?

沒什麽好嫉妒的,自己是東林領袖,向來被復社推崇。東林與復社,恰如自己與陳惟中,自己才是該被嫉妒的那一個。

當時陳惟中見了自己,還不是要執弟子之禮,盛頌自己一句“雄才峻望,薄海具瞻……”

他比自己唯一好的也就是年輕了二十六歲。

也就只年輕了二十六歲而已……

現在自己投靠鄭黨了,不再是東林領袖了,但陳惟中也要聲名盡毀了……

想到這裏,錢謙益輕譏道:“兵部侍郎?沈保還給得起嗎?”

徐自怡會心笑道:“自是給不了的,此次沈保掘黃河,為他出謀劃策者,便有這陳惟中……”

兩人說著這些,待到最後,徐自怡告辭時又道:“想必首輔大人馬上也要歸京了,許要見牧齋公一見……”

……

果然,這天午後,錢謙益得了通傳,乘了轎子一路到了玄武湖。

湖上有洲名曰“梁洲”,洲上有亭,名“蒲仙亭”,亭中有位老者正端坐觀雨,一個獨眼的青年侍立在旁。

這場面看著安靜,但不遠處卻有一名名太平司番子持刀守衛,一片肅殺。

錢謙益走上前,道:“老大人果然回南京了。”

卻是獨眼的鄭昭業先開口道:“伏闕引刀男子事,懶將書尺效江淹……牧齋公又作了好詩啊。”

錢謙益撫須笑著與他寒暄了幾句,心知鄭昭業無非還是想告訴自己他什麽都知道。

——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

真正讓錢謙益忌憚的還是坐在那的鄭元化……

好一會兒,鄭元化慢騰騰地喟嘆了一句。

“下雨了啊……今年竟是一個暖冬,怪哉。”

“先帝去後,這年景看是要漸漸好了,人都說前些年是君王獲咎於天。”

“哪是什麽獲咎於天?是今上亦誠,感動了蒼天,明年是個好年景啊,不容易啊。”

“是。”錢謙益應道。

“請牧齋來,倒也沒什麽別的事,我們閑聊幾句。”鄭元化問道:“牧齋認為,當今天下幾股勢力誰最弱、誰最強?”

“當是獻賊最弱,建虜最強。”

“我不這麽看……最弱者,齊藩與王笑,據山東貧脊之地,四面受敵,正面迎建虜兵鋒,既無正統名義,又無山川險要;但最強者,也是齊藩與王笑,論兵勢,力挫八旗大軍,論錢糧,吏治清明、百姓安生、稅賦充足……假以時日,誰可阻擋?”

“但山東亦是楚朝治下,尚未自成勢力。”

“其叛逆之心,路人皆知,勿要再粉飾太平了。”鄭元化嘆道:“王笑能守住山東,你可知他花了多少軍需?為何山東彈丸之地能有充沛財力,江南豐饒之鄉、朝廷卻國庫空虛?

去歲,黃河泛濫徐淮民不聊生;建虜北下、獻賊西略、東南沿海亦不安生;各路軍鎮割據自雄,抗敵無能,擄民財卻都是一把好手……朝廷要治理黃河、要抗擊外虜、要平定賊寇、要整頓軍閥,這治河款、軍餉卻是一點都拿不出來。”

錢謙益默然良久,嘆道:“這些年天災人患,朝廷自然沒銀子了。”

“不是沒錢了,而是銀子都在你我這些人手裏,你我這些縉紳之家。”

鄭元化似因下雨天而感到風濕痛,撫著膝蓋,長嘆道:“那癡兒開收商稅,朝廷卻不收;他不給有功名者減地稅,朝廷卻還在優待這些人……天下縉紳占著最多的田地、商鋪,不交地稅、不交商稅,就連糧稅也不願交呐……”

他說話也是夠慢,這段話又長,錢謙益卻還是默默聽著……

“每年到了交糧的時候,大家立個字據,明年再補繳,到了明年,又拖一年。朝廷能怎麽辦?都是像你我這般,家中有人在朝為官,我們這些人結黨成群,早有默契,把這些欠稅隱匿下來。等到新皇登基、陛下大婚了,大赦天下了,這些拖欠的稅款就一筆勾消了。”

“賺來了銀子,置田置鋪、供家中子弟讀書做官,繼續賺更多的銀子,朝廷越來越窮,拼命給百姓加餉……玩了這百幾十年,現在把社稷毀了,滅頂之災即在眼前。大家銀子沒花完,幹脆紙醉金迷,盡情享樂。”

鄭元化說到這裏,看向錢謙益,道:“你贖買名姬,建絳雲樓、建紅豆館,端的是壯觀華麗。但朝廷拿不出錢來治黃河、整頓軍務了。”

錢謙益聞言,臉有慚愧,心中卻是不悅。

自己這才花了多少銀子,比起別家又算得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