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第2/2頁)

從三號營地到四號營地需要繼續攀爬洛子峰山壁,雪坡坡度比前日稍緩,詹妮弗爬的也沒有先前那麽絕望。氧氣罐穩定地提供生命必須的氧氣,她在幾次不支時都開大了氧氣閥門,絲毫不敢節省。

雪坡過後是一段極考驗登山技巧的坡段,即臭名昭著的“黃帶”。

黃帶到處遍布鋒利易碎的巖石,潔白的冰雪和灰褐色的巖石交替混合出現,有的地方露出大片大片的巖壁,有的地方又殘存著一層又光滑又堅硬的冰層。詹妮弗漸漸發現冰爪很難踢入這些冰雪中,若不是夏爾巴向導們提前在整條線路上設置了連貫的繩索段,人簡直不知道該怎樣穩定地向上走。

她並不是情況最糟糕的選手。

南德娜在她腳下約莫二十尺的地方危險地懸浮著,她的雙腳幾乎是機械性地踢著冰,雙手則死死抓著繩索,腰部的安全繩繃緊。繩索都是被冰錐固定在冰壁上的,有的錨得有半條胳膊那麽長,堅固,但也並不是無懈可擊。多洛雷斯在更下面的地方擡頭朝上看,詹妮弗發現她的臉上充滿恐懼,不知道是在為同伴的境況擔憂還是怕上面的人掉下來砸到她的腦袋。

說實話,詹妮弗當時並不覺得南德娜能繼續堅持,然而當她拖著沉重的步伐翻過洛子峰山脊沖上南坳後不久,就見到南德娜邁著蹣跚的步伐走進了帳篷堆。她看著不太好,是真的不太好,當詹妮弗拉開帳篷拉鏈時她走出最後兩步,然後完全脫力地倒在了睡袋邊。“就像個死人。”夏爾巴向導普巴在後來接受采訪時回憶。

出於對同住者的情誼,同時也出於對其他女性選手的敬重,詹妮弗上前為南德娜檢查了氧氣設施,發現對方的氧氣已經用盡,但當她試圖為對方更換氧氣罐或拉下面罩防止窒息時,後者卻死死抓緊面罩,仿佛那就是最後的生命線。

“你必須往下走。”詹妮弗當即說道。她把帳篷簾子拉開想呼喚向導,但是南德娜開始搖頭。寒冷和缺氧使她幾乎說不出話來,只能無法自控地哆嗦,但那嘴唇確實在上下蠕動。“什麽?”詹妮弗湊近去聽。在這個距離,她能清楚地看到印度選手眼中的恐懼,但那恐懼之下還有些被埋得更深的東西此刻正在旺盛地燃燒著。“只剩800米。”南德娜喘息。

不由自主地,詹妮弗被那燃燒著的東西擊退了,只是沉默地為室友換好了氧氣罐。

四號營地建在珠峰南坳,通過山口的狂風將巖石上的積雪朝北方吹落,露出底下層次不齊的巖石。將近70公裏每小時的風速使人難以正常行走,零零散散的帳篷更是被吹得東倒西歪,全靠沉重的氧氣罐和其他固定物苟延殘喘。

8000米,這是個光躺著就在緩慢死亡的地帶,這一下午幾乎沒人能吃下什麽東西,詹妮弗和多洛雷斯靠在帳篷兩邊,耳朵裏只有帳篷被吹打時發出的響聲,根本聽不到其他聲音。但天氣預報不會騙人,又過了幾個小時,當她因缺氧而迷迷糊糊陷入昏睡時,耳朵裏的風聲終於被一些其他的古怪的響動替代。詹妮弗艱難地睜開眼,卻見帳篷門簾開了一個小角,而多洛雷斯正一臉無措。

看到詹妮弗蘇醒,多洛雷斯像找到同盟一樣挺直了腰板。

“怎麽回事?”詹妮弗含糊地問。

“是南德娜。”多洛雷斯說,“索登想讓幾個人把她弄下山去,但她不願意,他們只得給了她一點地塞米松,又讓她吸了高濃度氧......要我說這不太公平。”意思是南德娜能用藥,而其他選手憑借身體素質和適應力沒有用藥。

換做平時詹妮弗的腦子還轉得動,但在8000米的高處她的思維不免有些遲滯。對於多洛雷斯的控訴,她只是緩慢地眨了眨眼,努力動著僵硬的舌頭,說道:“商業登山隊都有那個。”

多洛雷斯從鼻子裏出了口氣。

她的憤懣在入夜團隊準備出發時到達了頂點,拜藥物和氧氣所賜,南德娜當時已經能搖搖晃晃地跟在其他人身後收拾行裝出發了。三個女性登山者照例走在前後,詹妮弗自己腦袋都一團漿糊,實在分不清其他人的情緒,只能聽到多洛雷斯不停地發出不滿的哼哼聲,而南德娜則在背後不停地念叨著什麽,聽著像是“800米”。

詹妮弗把頭頂打開,在黑暗中走出第一步。

沉寂的風忽而又在她身周卷起。

這一刻,她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以及一個從風中傳來的更響亮的聲音。

來,那聲音說道,到我這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