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殘酷卻又真實的是——減員在無形之中減少了選手身上的壓力。

第五輪只能有半數人馬晉級, 只要有16個人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被淘汰,剩下的人自然就不必去面對珠穆朗瑪峰,更不必去面對比珠峰更兇險的其他雪峰。基於這種考量, 還留在三號營地的28名選手見到彼此時都往往都有些不自然。他們是有競爭關系的登山者, 然而同處於三號營地卻並沒有什麽競爭關系的商業團成員也並未展露什麽多余的同情心。

荒野團隊並不是唯一一支遭遇減員的登山隊,選手們也並不是唯一對減員及死亡司空見慣的人。大部分登山向導和登山客都對沖頂的危險性心知肚明,就連占據商業登山隊大部分席位的“普通人”都無暇感到恐懼或失魂落魄。

是的,無暇。

這些人有著最普通的身份, 他們有的是朝九晚五的白領,有的是年紀輕輕的學生, 有的不過花點小錢來給自己增加談資, 有的耗費畢生財富來實現一個夢想。哪怕他們在城市裏會為一只小狗小貓的逝去而落淚,會為一個陌生人的不幸而心酸,此時此刻這些念頭都會被稀薄的空氣抽幹。站在三號營地,向下看是茫茫無際的雪原,向上看是高聳入雲的峰頂, 登山隊越是接近山頂, 登山客們就越是被沖頂的狂熱裹挾。

連詹妮弗都不例外。

5月16日清晨她早早就起了床,從睡袋中鉆出,拉開拉鏈走到帳篷外。寒風把尚在睡夢中的多洛雷斯吹得發出了幾聲夢囈,而邊上的南德娜則仍然保持著粗重又吃力的呼吸。詹妮弗飛快把帳篷合攏, 就是這小小的動作也讓她有些頭暈眼花。

昨晚上在索登的命令下眾人都用上了氧氣罐和面罩,一晚上充足供氧把許多難以為繼的選手從崩潰邊緣拉了回來。拿南德娜舉例,昨天下午她看著都快走不動了, 好像每時每分都有可能昏過去掉下懸崖,詹妮弗覺得她多半是難以為繼,沒想到走進營地一接上氧氣, 整個人看著就精神了許多。有氧無氧差別是如此巨大,讓詹妮弗對那些能不帶氧氣罐沖上8000米的登山客肅然起敬。

她邊想心事邊同忙忙碌碌的向導組打了個招呼,詢問他們衛星電話是否有空。

在珠穆朗瑪峰上各個營地的聯系全靠衛星電話,同樣的,登山隊員若是想和外界聯系也只有通過衛星電話。這種設備每動用起來價值不菲,不過有能力來登山的多數也不會在意這點錢,前兩天找索登打電話的人竟是一點不少。

用巴西選手米格爾的話來說,“在亞馬遜時死亡危機總是突然發生,但在這鬼地方我感覺自己每分鐘都在丟性命,誰知道過兩天還說不說得出話?”

整支團隊都對他的論調深以為然,詹妮弗也想著在沖上四號營地前給布魯斯和經紀人分別去個電話。領隊帳篷位於中間區域,她走過去時正看到索登指揮向導們分散檢查,衛星電話連接著,仿佛是大本營的管理在詢問情況。在索登背後,領隊帳篷開了道縫,從裏面冒出來熱乎乎的煙氣和一股方便面香味,應當是留守的向導在用爐頭氣罐燒水做飯。

看到詹妮弗走過來,索登先是下意識地把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確認沒有異常後才沖著電話裏交代了幾句,旋即擱下電話。“出什麽事了?”她問道,“昨晚上我們幾個在帳篷裏聽到外面有響動,比風聲還大,人找到了嗎?”

“找到了。”索登簡潔回答。他臉色不佳,約莫就算找到了也不能代表一定能活,詹妮弗頓時心領神會地不再繼續追問。她跟著索登走到領隊帳篷裏,衛星電話就擺在用背包架起來的小高地上,兩個向導圍著小鍋爐卷泡面吃,還有一個在咬風幹牦牛肉和糍粑,雪花從頭發上融化成水,滴滴答答地朝下落,緊接著又變回冰渣。眼見有選手過來,三人熱情地又煮上了一鍋泡面。

十幾分鐘後,詹妮弗便抱著早飯撥通了電話。

經紀人瑪哈接到電話時並不怎麽驚訝,畢竟攝像機組早已開始工作,但凡稍微關注直播的人都能知道選手的動向,反倒是布魯斯有些意外。他聲音含糊,聽著像是剛從睡夢中被驚醒,當然也有可能是麻醉劑或者其他什麽東西的作用。詹妮弗沒敢往下細想,當著外人和攝像機的面也不敢多多問,只匆匆問了點雞毛蒜皮的事。

布魯斯的回答也格外簡練,他首先說最近在忙活的事“有些眉目”,接著又說家裏一切正常,阿爾弗雷德好,迪克也好,絕口不提他自己,還說知道山上意外多,希望多加小心,不必勉強,最後軟下嗓子補了句“一路順風”。

大概蝙蝠俠自己都沒想到這句“一路順風”對2012年春登山季上山的隊員來說有多珍貴。

掛下電話一小時,詹妮弗便和荒野團隊一起踏上了朝四號營地進發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