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15日淩晨, 索登及數名向導一起返回二號營地。

大部分人下山時什麽樣,上山時還什麽樣,最多只是顯得疲憊憔悴了一點, 除了其中一名年輕的夏爾巴人。夏爾巴青年紮西在經過西庫姆冰鬥時被日光曬傷, 盡管他宣稱這不影響自己前進,索登還是將他剔出了沖頂名單,只允許他在下方營地做做接應的活計。不能沖頂意味著不能揚名立萬,對新生向導來說有時就差了那麽點名氣, 客戶總會偏愛那些有過“豐功偉績”的團隊。索登話音剛落,紮西面露沮喪之色, 但他還是相對平靜地接受了這個決定。

比起荒野團隊, 另一個團隊就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了。後來啟程沖頂的一個歐洲團隊在二號營地底下松動的學層裏遭遇雪崩,盡管向導們盡到了最大努力,仍然有兩名登山客因為傷勢過重而離開了隊伍。不幸中的萬幸,這兩人都是在通過區被松雪裹挾向下時受了摔傷,向導們在事情發生後還連連感嘆:倘若被沖入雪崩堆積區, 那可真是神仙難救。

當天晚些時候, 在二號營地逗留已久的荒野團隊和剛到營地的幾個團隊幾乎前後腳出發。詹妮弗過去看過許多荒謬的景象,在海拔6000多米處看到長龍般的隊伍絕對算是其中之一。

從二號營地趕往三號營地需要攀上洛子峰的西壁,這段路對登山客的體力來說是個巨大考驗。洛子峰就像珠穆朗瑪峰的忠實衛士,它以直插雲霄的冰雪城墻阻擋著遊人的腳步, 那傾斜可達度的山坡不僅僅讓登山客產生無力感和震懾感,同時也彰顯著這裏隨處可見的致命陷阱——雪崩、塌陷、落石......在雪山上,每分鐘的耽擱都可能會使悲劇發生的概率大大增加。

一段時間的攀爬過後, 登山客們不得不停下來休息。

三名女性團員找了個相對平緩的雪地坐下。詹妮弗的背包裏裝了幾罐能量飲料,這會兒她又渴又餓,簡直想把飲料統統喝光, 想到向導的指示還是小口小口地往下咽。今日天氣晴朗,掛在空中的太陽十分晃眼,但從她坐的地方能看到珠峰露出的一個小尖尖,狂暴的雪花就在那裏拉成一張寒冰旗幟。

白色,白色,白色,到處都是冰雪的白色,偶爾露出山石的深色。目所能及處唯一的彩色來自顏色各異的登山制服,它們或者屬於還在挪動的登山客,或者屬於早已同珠穆朗瑪峰融為一體的登山客。

死亡在這裏就和吃飯喝水那麽稀松平常。

在大本營之下就有用來紀念百余名遇難者的石碑,再往上走更有倒伏在這裏卻無法被運走的遇難者。第一具屍體是在團隊翻越昆布冰瀑時發現的,很難說那是屍體還是屍體的一部分,但選手們不難想象在這可憐人上發生了什麽事——只要擡頭看看高達數十米的冰塔就知道了。在那之後,小隊又在穿過西庫姆冰鬥後發現了第二名遇難者,身穿藍色登山服的登山客就靜悄悄地坐在路邊,外套脫在遠處。後來他們又在洛子峰的冰壁下、冰壁上發現了更。這些屍體被稱為珠峰上的“路標”,在低海拔處還好,高海拔處的屍體甚至每個都擁有“外號”,每個都象征著一個海拔數字。

團隊在寒風中行進數日,團員們也從一開始的活躍變得沉默。沒人敢不對這些前輩心懷敬重和同情,但也沒人想成為“不語者”中的一員。隨著海拔升高,生理反應加劇,一點點可能影響登頂的小因素都可能變成引燃脾氣的導火索,更何況是肉眼可見的、沖頂時最危險的擁堵。

三名女性對坐了一會兒,攝像機組在她們身邊飛舞,個個都結著冰霜。

“真是活見鬼!”多洛雷斯率先說道,“叫我說每年就不該發放那麽多登山證,看看這些人......如果現在山上摔下來一塊濕雪板,估計明天我們大家都得上新聞。不,不用濕雪板,掉一塊石頭下來就能砸死好幾個。”

這話說得十分不客氣且冒犯人,但詹妮弗決定不和她計較。

多洛雷斯的登山服被擦破了,那還是在約6800米處,一塊山石從天而降,無聲無息地從高處砸落下,堪堪擦過她身側。領隊索登中途趕上隊伍時還聽見多洛雷斯在高聲咒罵,不得不耗費力氣教訓了她一番。詹妮弗自己則一方面為競爭對手和同伴在這個海拔還有力氣叫罵、還敢浪費體力而驚異不已,一方面又多少能理解對方的心情:石頭再偏個幾寸可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同樣的,南德娜也選擇不和室友計較。

和詹妮弗不同,南德娜單純是沒有力氣再計較了。她露在面罩外的皮膚慘白得像個死人,呼吸聲沉重地像在拉風箱,隨著每個動作都從喉嚨裏擠出一記呻吟。“天呐,”她微弱地叫道,“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你得吸點氧。”多洛雷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