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詹妮弗拖著雙腿邁出最後幾步。

冰爪勾在雪地裏濺起大大小小的冰片雪花, 留下幾道深深的刺痕。這套裝備在最開始讓沒有解除過冰攀的幾名選手愛不釋手,短短幾小時的訓練後就宣稱自己無法想象沒有冰爪要怎麽在雪山上前進,但在長時間的跋涉後也讓他們感到疲憊和疼痛。有經驗的攀冰者在一些地段會只用腳尖處的冰爪攀行, 沒經驗的攀冰者則會每次都重重落下腳步, 消耗無謂的力氣。詹妮弗不敢說自己已經是個合格的攀登者,也不敢說她在每一段路上都選擇了合適的行走方式,更不敢說自己是體力最好的那一撥,但她走進帳篷區後很是受了一番圍觀。

無他, 整支登山隊剛剛走過昆布冰瀑,加上冰縫的那一次, 她一共搭救了隊友三次——整整三次。

其中一次隊伍正在攀登最高的一處冰壁, 那裏有四部鋁梯首尾相連,人爬在空中會跟著猛烈的山風來回搖擺。南德娜不慎在鋁梯中段滑倒,如果不是跟在後面的詹妮弗及時將她托起,很難說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第三次事故發生時小隊正在穿過一座冰塔,說是穿過, 其實更像是他們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地從傾斜的山下溜過。不知從何處, 一塊飛冰掉落,假如詹妮弗沒有將身邊的夏爾巴人朝後一拉,團隊可能會再次面臨減員。

在城市裏,人們敬仰名望和地位;在荒野, 人們敬仰力量和敏捷。

三次搭救之後,連領隊索登都對詹妮弗另眼相待,允許她和普巴一起走在隊伍前列。

和許多商業登山隊的風格一樣, 索登將比較強壯也比較能照顧自己的選手歸於一類,讓他們能自由判斷跟著哪波向導前進。盡管礙於節目組給定的規則,向導和勞工不能給予選手行動上的幫助, 只允許給予指導和健康監管,但對於那些身體素質較差或流露病容疲態的選手,索登還是格外注意——被選為《荒野挑戰》第五輪珠峰關的總向導已經讓他在登山界名聲大噪,如果大部分人都能成功登頂,對他和團隊的名氣都是巨大加成。

昆布冰瀑給登山隊帶來了極大的麻煩,但領隊索登不知道,更大的麻煩還在後頭。

5月12日,也就是冰縫事故發生那天,珠峰大本營收到來自氣象單位的天氣預測,說明接下來很長時間內可能出現極不穩定的天氣,可供登頂的時間一下子從大半個月縮減到周余。好像情況還不夠糟糕似的,大本營爆發了一頓激烈爭吵,到了14日,大部分原本願意推遲以避開高峰的登山隊紛紛啟程趕往一號營地。大本營在聯系荒野登山隊時把情況統統說明,索登在12日中午到達一號營地時就知道事情超出預料,但直到14日他才知道事情有多嚴重——當時選手們已經在二號營地停滯了兩天。

為了節省體力,並盡可能快速地到達峰頂,商業登山隊不會在一號營地逗留,而是會直接選擇沖刺海拔在6400米左右的二號營地。在快速攀登後原本就有一天被拿出來做休息和調整,但多出來的一天則完全是因為意外。

選手中年紀最大的阿克西姆在出發前就覺得精力不濟,翻過昆布冰瀑和一號、二號營地間近乎垂直的數座冰壁也耗費了他巨大精力。據同帳篷的選手後來回想,阿克西姆在12日晚上躺下時就自感呼吸困難,第二天一大早他因為呼嘯的山風無法入眠,起床檢查同伴(至少按他的說辭),發現阿克西姆的睡袋邊上吐了一灘凍結的血沫,索登和普巴立刻判斷這是高山肺水腫。

高山肺水腫,又被稱作HAPE,是一種常見的高山病,超過半數登山者都曾或輕或重地遭遇過它。人在低氧低壓條件下肺部的壓力增加,引起肺動脈高壓和肺血容量增加,液體增多,造成咳嗽、咳血、呼吸困難、昏迷、嚴重時會危害生命。它的致命時間非常之短,且許多患者會被誤診為感冒,給登山者造成了極大威脅。

阿克西姆必須被立刻送到低海拔處,所有人一致同意這一點,但不幸的是,團隊正處於6400米的高山地,直升機無法飛到這個高度;即使世上有飛機能到達這個高度,它們也從未得到允許進入領空。13日淩晨,索登通過衛星電話聯系大本營,要求對方準備好高壓氧艙,四名夏爾巴人將會用氧氣袋護送阿克西姆下山。

當詹妮弗打完水經過時,正看到一名向導在帳篷裏為阿克西姆注射地塞米松,而另一位向導則在努力嘗試把他裝進高壓氧袋子裏去。她看到和他同住的選手抱著雙臂癱坐在睡袋邊,似乎打定主意不去幫忙。她猶豫片刻,走過去拍拍索登的肩膀,而後者對她搖了搖頭。“我們得把他弄下山去。”領隊說道,“你得去邊上坐著,好好休息一天。”

沒人要求登山者去護送阿克西姆,在海拔6400米處,任何一個計劃外的高強度體力活動都可能給後續造成難以估量的影響。明白這一點,詹妮弗便了悟地站到一旁。她細細打量阿克西姆的臉,這個強壯的男人正在發出恐怖的呼吸聲。有那麽幾秒鐘她試圖找出恰當的比喻來形容,拉風箱也好,吸酸奶也罷,但此時此刻她完全被這種聲音攪混了頭腦——它聽起來就像是一個塞滿液體的肺和一根塞滿血痰的氣管應該發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