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第2/2頁)

她將領口稍微下拉,深呼吸,企圖從稀薄的空氣裏汲取氧氣。不太陳舊的登山靴鞋幫把小腿壓得生疼,這又給她增添了一重憂慮,寒冷無疑是苦痛的,但寒冷也會麻痹一些知覺,冰天雪地裏都感到疼痛,可想而知等回到帳篷裏後會是個什麽樣。她克制自己不去看也不去想梯子底下的冰縫有多深,更關鍵的是那條縫已經埋葬了、未來還可能埋葬什麽人。

幸運的是第一個走過去的選手也走得很穩,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一直到第十六個。選手克裏斯托弗和前段時間的特納一樣深受咳疾折磨,據同住選手閑話時說,他常常在帳篷裏輾轉反側,因咳嗽摩擦到喉嚨和胸骨而淚流滿面。隊醫對此無計可施,只能給予他足量的緩和藥劑及止痛藥,希望他能順順利利地到達峰頂。

誰也沒想到意外來得如此之快。

隊伍後段的人只聽到一聲沙啞的尖叫,旋即冰塊和浮雪砸在斷崖裏,發出斷骨削肉般的敲擊聲。克裏斯托弗從梯橋上滑落在外側,起先安全扣發揮了作用,把他死死拉在半人高處的扶繩上,但人們能預想到人類行動的隱患,卻預想不到冰層的陷阱。南側用來固定的錨點隨著冰塊斷裂而松動,整座梯橋先是一歪,然後朝著下方掉落,斷折在冰面上,頃刻就消失在黑暗裏。

天蒙蒙亮,事後人們很難確定克裏斯托弗究竟是如何滑倒的,站最近的多洛雷斯描述他“因為劇烈咳嗽而失去平衡,雙手離開安全繩去揪住胸口,像快石頭似的從防護繩和梯橋的間隙摔了下去。”南德娜則補充,“他的冰爪在金屬梯上打滑,可憐的克裏斯托弗,他太虛弱了,這該死的冰,這該死的冰!”

無論如何,事故發生時所有選手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反應最快的詹妮弗和經驗最豐富的索登幾乎同時把身邊的選手朝後撲倒在地,這才沒讓他們隨著斷裂的冰面沉入深淵。幾個夏爾巴人在千分之一秒內拉起了還沒來得及完全脫離掌控的安全繩,但他們的努力只是徒勞無功,沒有固定錨,安全扣和安全繩就變成了一條滑索。

飛在空中的攝像機組在系統的控制下朝深淵中前進,自帶光源和嶄新科技使它們能清晰拍到底下的場景,而智能系統也控制這些畫面不被向觀眾們公開——也沒有公開的必要了。任何一個清晨六點守在電視電腦或手機前的觀眾都能看到攝像機自帶生命檢測系統上的拉成直線的心電圖。他們已經習慣了失去選手,甚至在這次挑戰公開前就知道珠峰曾讓多少登山好手折戟沉沙,但如此突然的死亡還是令他們難以接受。

幾天前還勾心鬥角的選手們也被這一記悶棍敲醒,他們感同身受地顯出種種樣態,但又沒人敢在松動的冰面上活動,有的仰天祈禱,有的大聲哭嚎,還有的在高呼“救救他”,“救救他”,場面一團混亂。

在所有人中,索登第一個擺脫不知所措。他示意普巴把已經過橋的選手沿著既定道路朝冰瀑上方帶,否則等太陽升起,不確定因素將會變得更多。在眾人或自主或被推搡著繼續前進後,索登又同另外三名向導一起把留在南側的選手集中起來,預備繞過冰縫繼續前進,又留下三名夏爾巴人嘗試救助冰縫底下悄無聲息的克裏斯托弗。

沒人提及折返,也沒人提及等待、推遲或取消,無論在冰瀑上,或者大本營裏。

克裏斯托弗的不幸給全團蒙上了一層陰影,更讓人怒火中燒卻無能為力的是,他的死亡對珠峰來說只是個符號,一個被勾掉的名字。任何人都會為克裏斯托弗真心默哀,但任何人也都會迅速地沉浸回各自的情緒裏:夏爾巴人更擔心今年昆布冰瀑的狀況,領隊們更擔心本就壓縮的時間表變得不可接受,資助者更擔心時刻徘徊在空中的攝像機組如實記錄這一慘劇會給今後的登山生意造成影響。

一切事在珠峰上都是那麽迅速。

先鋒們花了一個下午勘探新的路徑,勞工們花了一個淩晨把新的繩索和梯子固定在那裏,選手們花了幾小時重溫注意事項——而這些加起來甚至沒有趕上各個登山隊爭論沖頂時間段會議的零頭。

事故後第三天淩晨,超過五支探險隊一同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