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第2/2頁)

倘若在雪山上不發生點什麽事,詹妮弗才真是要懷疑自己的眼睛。

而“奇事”也確實發生得很快。

某個傍晚長跑運動員特納在晚飯時咳嗽了幾聲,旋即在用餐帳篷裏把所有的東西吐了一地,這引起了整個醫療團隊的注意,也引起了整個選手團隊的注意。晚上開會時詹妮弗發現自己無法不注意到部分人臉上隱隱的興奮,只有16人能進入第六輪,換句話說,只要16個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無法繼續比賽,剩下的人就可以少爬幾座雪山,少受幾次罪。

“特納怎麽樣啦?”當氧氣瓶使用教學告一段落時,終於有人清清嗓子問道,“你知道,我們都很擔心他......攀爬珠穆朗瑪峰畢竟是很危險的,呼吸系統的問題恐怕會更危險,你是領隊,你們是隊醫,還有節目組,你們得對在座每個人的生命負責。你爬過那麽多山,多洛雷斯,你怎麽說?”

盡管平時和他不對付,多洛雷斯還是點了點頭:“他在更高的地方會喘不過氣來。”

李博士從他的圓鏡片底下掃了掃這些選手。“情況確實不太穩定,繼續山上也的確存在隱患——”他拉長聲音說道。詹妮弗立刻看到幾個坐在她正對面的選手面露不自在之色,那種演員們自己常常在領獎台上做出來的為了壓抑狂喜反顯得怪異的神色。“——但選手本人決定繼續前進,我們給了他必須的藥劑,決定尊重他的選擇。”

“你們不能這麽做。”有人咕噥道。

“哦,是的,我們可以,先生,而我們正準備這麽做。”李博士平靜地說道,“團隊不會等到性命攸關才采取行動,我們每天都在給出負責任的建議,而你們,選手們,都是成年人,都是簽署過合同的對象。準確的來說我們並不是一個常規的商業登山團,而你們也不是常規的登山隊員,與其說我們必須為你們的生命負責,不如說你們必須為自己的每個行動負責。”

“這是珠穆朗瑪峰,不是過家家。”領隊索登嚴厲地說。

他環顧四周,將每個選手的表情都盡收眼底。始終在帳篷裏飛行的攝像機組比他“看”得更清楚明白,一段時間後,當選手們安全返回城市後,少數人將會停止咒罵世界第三極上嚴酷的環境,轉而感謝這寒冷使他們每個人都穿著厚厚的衣服,領口拉到臉上,不至於把表情完全露出。

詹妮弗懶洋洋地朝後靠到椅子上,打定主意不把希望寄托在隊友上。

不管他們在希望什麽,這一次他們的祈願是無法成功了。

鼻炎和喉嚨腫痛在雪峰上都是常見的症狀,一些人甚至會患上更嚴重的幹咳症。醫療團隊想方設法使特納鎮定下來,大本營有條件讓登山者睡幾個好覺,在真正開始登山前他就已經恢復了健康。

身體大好的特納為此得意忘形,在隊伍出發前一天夜晚的篝火邊上對著山風喊出了許多年前一位偉人舉世皆知的名言——“我至,我見,我征服!”

當時眾人正難得地擯棄防備,共同在營帳外整理行裝,聞言紛紛歡呼大笑。他們用“冒險”為自己鼓勁,用“征服”安撫被寒冷和恐慌弄得瑟瑟發抖的身軀,用“豐厚的回報”和“人生夢想的實現”填平前行路上一個又一個的危險和隱患。

詹妮弗跟在多洛雷斯和南德娜身後出了帳篷,一名夏爾巴勞工跟在她身後。詹妮弗看到他搖頭嘆息,面露不平,對著遠處龐大而漆黑的高山不斷行禮。

她等待幾步,問道:“這是為什麽?”

起先他不願說,在三翻四次詢問後才用蹩腳的英語吐露心聲。“永遠不要對山不敬,人不能征服山峰,我們只能在山的允許下短暫地依偎進她的臂膀,借著她的肩頭看向遠方。”

“我明白了。”詹妮弗道。

此時此刻她並不知道,三年後會有一名夏爾巴向導發出這樣的感嘆——“我知道,我早就知道,珠穆朗瑪峰總有一天會懲罰我,因為我踩在她的身上。”

此時此刻她也並不知道,世上有兩件事總會在不經意間發生,那就是愛與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