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章、四勢之說

白鹿洞名為洞,實為谷,據說是仁皇帝巡遊天下時至此,令人在此放養白鹿,名之為白鹿洞,並請百家於此講學,故此才揚名於世,隱隱成為長江之南做學問的一處聖地。

其位置亦在匡廬之中,但美廬在匡廬北麓,白鹿洞則在其南,自美廬前往白鹿洞,還需要輾轉繞過匡廬,來回也需要一日的功夫。

彼時天氣漸涼,秋意亦濃,匡廬之上已經多出了幾分寒意。嬴祝便決定離開美廬,回到自己的皇宮之中。只不過回程途中,他輕車簡從,只帶了包括董伯予在內的五十余騎,繞道來到了廬山南麓。

“陛下此行辛苦。”眼見白鹿洞在望,董伯予稍稍松了口氣,不過他知道讓嬴祝來此只是第一步,能夠將那個諸葛瑜請出才是關鍵,因此忍不住又囑咐道:“這位諸葛先生才氣縱橫,行事不同於凡俗,陛下既來,當禮遇其人,展露誠意,切不可因小不忍而失大才。”

“朕依老師所言,輕車簡從,親自來此,怎麽會因為些許小事而不忍。老師,這可是小瞧朕了。”嬴祝笑著說道。

董伯予望了他一眼,苦笑道:“臣年邁嘮叨,還請陛下勿怪。”

他自己心裏卻明白,自己這根本不是年邁嘮叨,而是實在對自己侍奉的君王不放心。

嬴祝其實頗有才略,也能用人,但唯獨性情急躁,不能隱忍。他口裏說自己是親自來請諸葛瑜,但以董伯予在朝中的勢力,不難明白這是為什麽:當日他舉薦諸葛瑜之後,嬴祝並未下定決心,甚至還征詢來了自蜀地的五鬥米道張努。這個向來以妖術迷惑嬴祝的張努,此次卻難得地勸諫其聽從董伯予的意見,其諫辭也傳到了董伯予的耳中。

“朝中至忠之臣,莫過於董侯,董侯既如此進言,陛下哪怕只為撫慰忠臣之心,亦當從之。況且臣在承天殿觀望星相,見文昌南移,此陛下得人才之兆,陛下何不輕車簡從,親往訪之,以示誠意?”

無論這位張努是出於什麽目的說了這番話,董伯予都不得不感激他,因為正是這番話,讓嬴祝下定了決心。

為了表示對張努的感激,董伯予決定,在諸葛瑜為正統朝廷所用之後,便要與其聯手,將張努除去。

兩人很快就看到了所謂白鹿學宮,這座仿稷下學宮而建的學宮,也是仁皇帝當初的手筆,但是因為時間久遠,如今大多數建築都已殘敗,只有正院與左右兩座小院如今還依然發揮著作用。

還隔著老遠,他們便看到學宮前人影綽綽,嬴祝一皺眉:“這是怎麽回事,怎麽這許多人?”

“聞得諸葛瑜來此,三郡弟子,多有來此聽講者。另外,臣也安排了些許人手在此。”董伯予說道。

嬴祝恍然,他輕車簡從,只帶了五十余騎來此,而在白鹿學宮的人看起來有三四百,比他帶來的人要多,這讓他心中有些不安。此時聽得董伯予說他安排了人手,他心中稍安。

“那就不必驚動眾人了,我們也去聽聽,看這位諸葛先生究竟才華幾何。”嬴祝道。

他心裏也生出幾分好奇,須知此時他的正統小朝廷正在風雨飄搖之中,而諸葛瑜竟然還能聚起這許多人來聽他講學,想來真的有幾分本領。

他們這一行並沒有打出儀仗,眾人穿的衣裳也是常服,故此走近之際並未引起太多的關注。當嬴祝來到大門前時,正好聽到裏面有人高聲說道:“如今正統在南,人心在南,天子在南,為何董侯北伐,依舊失利。先生自襄陽而來,想必有言可以教我!”

裏面竟然不是在辯經義,而是在討論國家大事!

嬴祝面色頓時陰沉下來。

“北伐失利,非天子不聖,非董侯不賢,非將軍不勇,非士卒畏死……北伐失利,在於勢。”學宮深處,一個清朗的聲音響了起來。

“所謂勢者,在天則為風雨雷電,在地則為山巒江河,在人則為財貨糧賦,在兵則為甲胄器械。董侯六月北伐,江南已收夏糧而江北尚未,此欲借天之勢因糧於敵也。在此一事上,南軍占天勢之優。”

“董侯以水師為主力,循漢水而北進,深入敵腹,占據地勢之優,此北伐前期南軍屢屢得手,以至於鹹陽有請趙侯親征之議之因也。而後北軍以鐵鎖橫江,隔絕水師進退之路,此奪南軍地勢,故此北伐之戰,地勢先在於南,而後歸於北,勉強可謂平局。”

“當今天群雄並起,鹹陽據有大半,正統朝不足十分之一,財貨糧賦皆不足,於人勢之上,北朝占優。”

“北方有甲胄之堅,騎乘之速,北軍常年征戰,見慣廝殺;南方雖有水師之便,但承平日久,不識幹戈,故此兵勢之上,北朝占優。”

那清朗聲音沒有去討論什麽人心大義之類的東西,而是很具體談起“勢”來,嬴祝點得暗暗點頭——因為這些理由,將他從戰敗的責任裏摘去了,甚至連董伯予的責任,也被開脫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