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章、局外之人

當年仁皇帝建白鹿學宮之時,因為是仿稷下樣式,故此規模極大,但時隔多年,朝廷忽視,此時在眾人眼前的學宮後院,已經是房塌墻傾,一片斷壁殘垣。嬴祝此前並未來過白鹿學宮,雖然在外看時,已經知道這學宮荒廢了,卻也不曾想竟然荒廢成這模樣。

那諸葛瑜的步子不快,但每一步都邁得較大,因此轉眼之間,便又穿過這片近乎廢墟的後院,來到了學宮之後。

這裏有一間新近建起的茅舍,茅舍一旁則是淙淙而下的溪流,諸葛瑜行至此處,停了下來,回頭微笑著道:“山野之人,見過陛下。”

他雖然口稱陛下,卻未施禮。董伯予眉頭皺了起來,但此時嬴祝反而對此人生出興趣,微微擺手,然後拱手道:“祝久聞先生大名,今日得見,實是幸會!”

諸葛瑜啞然一笑:“瑜躬耕於山野,既不著書立說,又不遊說權貴,何名之有,陛下此話,太過客氣,幾近於偽了。”

此人說嬴祝太過客氣,他自己倒是真的絲毫都不客氣。嬴祝雖然對他所說的“身在局中”之說很是感興趣,此時也不禁心生暗怒。

“方才聽得先生高論,故此追來,想要聽先生未盡之言,還請先生教我。”心中雖然暗惱,但嬴祝還是強忍住這口氣,沒有糾纏那些細枝末節。他說到這裏,向左右示意了一下,左右頓時捧上禮盒,呈在諸葛瑜面前。

禮盒之中,是馬蹄金,此時呈於光天化日之下,陽光照射於其上,當真是金閃閃的讓人眼花繚亂。

諸葛瑜目光在禮盒上打了個轉兒,便又回到了嬴祝的面上:“瑜不過一介庸才,方才所言,虛張聲勢罷了,實在是沒有什麽更多的可以說,更當不得陛下如此重禮,還請陛下帶回去吧。”

“諸葛先生高潔,豈可以俗物辱之!”旁邊的董伯予實在忍不住了,高聲說了一句,然後又道:“陛下誠意來訪,先生當不吝賜教,便以局外之人身份,說一說如今破局之道。”

諸葛瑜將琴放在溪畔石上,然後盤膝坐下,苦笑道:“董相國自己嘔心瀝血不說,為何還要強使我也來受此罪?”

“諸葛先生,此處為何地?”董伯予突然問道。

“白鹿洞學宮……董相國為何明知故問?”

“遙想當初,仁皇帝建白鹿洞學宮,善待天下讀書之人,百家歡欣,爭先恐後為之效力。大秦嬴氏兩百年恩情猶在,可這江山社稷,與眼前白鹿洞學宮一般,都只余殘垣斷壁。我主有意恢復先祖榮光,重整山河,怎奈老朽才智淺薄,屢屢受挫於賊。諸葛先生就是不念我主誠意,也當思及仁皇帝遺澤,為我主指點迷津。”

董伯予這番話說得諸葛瑜目光閃動,他情知有效,當即躬身施禮,一副恭候賜教的模樣。嬴祝也明白過來,當即一起行禮。

諸葛瑜忙站起來扶起二人,然後搖扇踱了兩步,喟嘆道:“董相國既然這樣說,那瑜也不好藏私了……其實我方才所說,人在局中,已經將對策說出來了。”

“還請先生明言。”嬴祝道。

“人在局中,無法破局,那就跳至局外。”諸葛瑜揮動羽扇道。

“局外?”

“大秦便是棋局,如今趙侯已占天元,又得其半,天地人兵四勢,皆難匹敵,此誠不宜與之爭鋒於局內。陛下起兵以來,日思夜想,只有北伐,朝夕所念,還於舊都,卻忘了天高地闊,棋局之外,猶有天地。”諸葛瑜道。

董伯予與嬴祝對望了一眼,都覺得甚是意外。

“陛下擁三郡之地,可自贛水南下,越南嶺而至南海郡,這些年間,據瑜所知,南海郡番禺城日益繁盛,幾乎不遜於江南大城……”

聽諸葛瑜說起南海郡,嬴祝與董伯予眼前都是一亮。

此前他們懷有奪取關中之地、與趙和爭鋒的念頭,故此目光始終北向,但在連吃敗仗之後,諸葛瑜一提醒,他們也意識到,既然無法在此時與趙和相抗衡,那麽另覓渠道倒也是一個辦法。

“如今我軍新敗,實力受損,如何能取廣南?”董伯予又問道。

“瑜方才在前院不是說了麽,軍略之事,無非是天地人兵四勢。董相國雖新敗,但南朝尚未至山窮水盡之地,畢竟戰事發生在江北之地,未曾損及根基,只需要上下齊心,各自盡力,南征之事必可成功。自天勢而言,如今天氣轉涼,正宜以北攻南;以地勢而看,通往廣南之途,一是南嶺山口,二是靈渠水道,陛下如今有贛江之便,取南嶺山口不費吹灰之力;以人勢而言,所謂哀兵必勝,南朝新敗之後,各家皆是心懷驚懼,正便於陛下統合眾力;以兵勢而言,南朝之兵,雖不比中原,卻又勝過廣南……”

諸葛瑜滔滔不絕,他一番話下來,無論是嬴祝還是董伯予的信心都又回來了。不過董伯予思慮比嬴祝要遠,稍稍猶豫之後,他又問道:“趙和豈會坐視我興兵南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