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章、科場弊案

道統二年四月十五日,仍然是卯時。

錢益已經洗漱完畢,他在銅鏡之前正了正衣冠,確定自己身上沒有什麽不得體之處,這才抖了抖衣袖,對隨侍的小廝說道:“走。”

小廝擒著一個籃子,默然跟在其身後。

兩人出了宅邸之門——錢益既然得到了嬴祝的支持,在錢財方面是不成問題的,因此他到鹹陽之後,可不象張欽那樣需要去尋旅棧,他直接買下了一處靠近國子監的宅邸,並雇請諸多仆役、使女,在鹹陽城中好好享受了一番。

但他對鹹陽城卻沒有多少留戀。

此地雖好,並非吾鄉。身為金陵之人,錢益更喜歡金陵城的龍蟠虎踞,喜歡那裏的大江浩蕩,喜歡彼處的吳儂軟語。便是妓家,十裏秦淮的雕樓畫舫,也遠勝過鹹陽城裏的北國佳麗。

“僮兒,你可知我們故鄉金陵之由來麽?”乘上馬車之後,錢益笑著問道。

僮兒搖了搖頭,他張開嘴巴,口中卻沒有舌頭。

他的主人只是想要一個傾述的對象罷了,那個對象最好不能說話,這樣他主人所說的一切東西,就不會為別人所知了。

“戰國之時,楚威王築金陵邑,此金陵發名之端。始皇帝一統六合,巡遊天下之時,因為金陵有王氣,而掘斷連岡,更名秣陵,以壞其風水,彼時金陵尚且只是貧鄙小地。後來仁皇帝遷北方世家於此,又復金陵之名,自此金陵大興,百余年間,便成江表第一名都。這些年來,無數錢糧,如水般自此湧至鹹陽,養活了關中,支撐了大秦……但金陵自身得到了什麽呢?”

僮兒自然還是沒有回答。

“鹹陽這地方,不過是舊秦之京罷了,糧不足食,布不足衣,卻聚眾百萬,斂財兆億!放在兩百年前,關中乃天下財賦最多之處,鹹陽為都天經地義,但如今時隔兩百年,這大秦的都城,也該換一換地方了。”錢益喃喃地說道。

身為江南才子,他個人對於嬴祝並沒有什麽想求懇的,他之所以答應嬴祝為其出力,甚至有可能是為其出死力,一方面自然是因為家族師友的利益,另一方面,他是打心底認為,自己在大公無私地為自己故鄉謀利。

嬴祝答應,他的大秦將定都於金陵。嬴祝認為,長城以北、玉門以西,盡皆荒漠之地,大秦每年將無數錢糧與人力填於彼處,純屬浪費——特別是這些地方與江南並沒有什麽關系,就算是維持邊境安全也是北方諸郡的事情,可每年因此攤下的賦稅卻是南方居多,這實在是不公平!

董伯予甚至給錢益算了一筆賬,若是放棄了這些地方,整個江南的賦稅可以減少三分之一,而攤派的徭役、兵役,也可以減去兩成至三成。正是這些數據,讓錢益下定決心,要出手幫助嬴祝,破壞此次科舉。

哪怕他明知道科舉考試,對於出自寒門的讀書人意味著什麽,可他又不是出自寒門!

想到這裏,錢益嘴角浮起一絲苦笑。

他其實知道,趙和做的才是對的。

他其實知道,舊秦之制已經難以為續,九姓十一家掌控朝堂之局已被證明難以走通。

但那又怎麽樣,他出身於這個階層,他的利益與這個階層完全一致,哪怕趙和做的再對,再有利於更多的人,他也只能挺身而出,對此表示反對。

馬車奔走之聲,以小巷之中顯得很響亮。

當車夫驅著馬車轉至正街之後,錢益覺得耳畔一聲哄鳴,仿佛是一扇門被推開,熱鬧的鹹陽撲至他面前。

卯時其實還很早,但通往國子監的正街之上,卻已經人潮湧動。那些滿懷希望前來參考的學子,那些有心見證這一歷史的看客,還有那些永遠都保持著好奇之心的閑人,他們紛紛聚攏過來。

還有些商賈小販,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在人群之中叫賣。甚至竊賊乞丐,也於人群中鉆來鉆去,而尾隨他們來的差役武侯,亦是滿頭大汗。

這是人間熱鬧氣。

錢益想起秦淮河畔,當吳郡的讀書人們聚在一起進行文會之時,也會這般熱鬧,不,比起這鹹陽城更熱鬧。

因此錢益面上就浮出了淺淺的笑意。

“錢賢弟,巧啊。”他正笑之時,有人卻在外叫道。

錢益掀開簾子,看到了張欽。

與家資豐厚的他不同,張欽是步行的,身邊還跟著一個老仆——錢益將一直呆在張欽身邊的甘安當成了仆人。他心中一動,當即招呼道:“確實是巧,張兄請上車。”

“正欲叨擾。”張欽也不客氣。

他上了車,原本與錢益同在車內的無舌僮兒自然下車去與甘安同行,兩人大眼瞪小眼,甘安嘀咕了一聲:“龜兒子的,這廝啥話也不說,莫非是個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