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七章、折之何忍

在劉淳老面前,是一片花圃,其中所種的花,嬌艷異常,含苞待放,但其香味,已經開始傳了過來。

此前在寺廟之中,因為檀香味重,所以嗅不到這種花香味,但出了寺之後,來到花圃之邊,就可以清晰地聞到了。

劉淳老深深吸了兩口,臉色又陰沉下來。

他邁步走到了花圃當中,仔細觀察著這些花。

正當他伸手想要摘下一朵時,卻聽到有人道:“老先生,花兒嬌艷可愛,折之何忍?”

劉淳老直起腰,循聲望去,看到一個身著素衣的浮圖僧,手執經卷,正坐於花中。

那僧人唇紅齒白,長得極為俊秀,周圍又是一片花海,看上去當真飄然出塵,沒有半點俗意。

就連劉淳老自己,見到此僧,也不禁自慚汙濁了。

他向這僧人微微點頭:“蓮玉生小師傅。”

坐在花叢之中的正是蓮玉生,他搬了個蒲團,坐在花中看書,看得正入迷間,發現劉淳老來了。

見劉淳老與自己招呼,他站起身來,微微一振僧袍,撣去身上沾染的花葉與灰塵,然後合掌向劉淳老行禮:“可是稷下學宮中的老先生?還要請教夫子尊姓大名。”

“劉淳老。”

蓮玉生聽到這個名字微微一愣,然後露出驚喜之色:“竟然是劉公當面,劉公的《義禮詳辯》與《說儒》兩篇鴻著,晚輩都曾拜讀過,其中意理高妙,實在讓人嘆服……不過晚輩學識淺薄,不能盡得其意,有好些疑問,不知是否能向劉公請教。”

劉淳老默然無語,稍過了片刻,這才道:“請說。”

當下蓮玉生便將自己心中的疑問拿了出來,劉淳老聽他提問,便知道他確實看過自己的著作,甚至可以說,這個浮圖僧對自己著作的理解,比起稷下學宮九成以上的學子還要深。更讓劉淳老惋惜的是,就算學宮中得到親自指點的幾名儒學弟子,在這些問題的精研上,也遠不及蓮玉生。

包括一直讓孔鯽、段回寄予厚望的方詠,他因為門戶之見,只向孔鯽與段回學理,對劉淳老所學涉獵不深。

這讓劉淳老甚是悲沮,儒家枉為學宮顯學,可是要人才沒有人才,比宣揚又宣揚不過這外來的浮圖教,長此以往,只怕也要象諸子百家中的許多學宮那樣,變成故紙堆中的記憶了。

他旋即一愣。

趙和與孔鯽可謂深仇大恨,但是趙和為什麽能夠說服孔鯽,讓孔鯽在關鍵時刻站在他那邊?

此前劉淳老一直對此覺得難以理解,現在他忽然有所觸動了。

儒家限於門戶之見,已經固步自封,孔鯽看到了這點,卻無力去改變,而趙和以一種蠻子胡作非為的勁頭,在學宮中推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改變這種情形。或許正是因此,孔鯽在失敗之後,會轉而支持趙和吧。

他回過神,開始指點蓮玉生的疑惑,三言兩語之後,他心中更是難過:如蓮玉生這樣的人才,當真是百萬人中難有一個,若是在稷下學宮中出現,肯定要被他當作中興儒家的新聖賢來培養。只可惜的是,如此人才,卻屬於浮圖教了。

“今日得劉公指點,實在是浮圖保佑,幸甚,幸甚!”心中疑惑被開解之後,蓮玉生歡喜得手舞足蹈,連連向劉淳老致謝。

劉淳老冷冷地一擺手:“你是浮圖僧,我是儒家士,今後必是對頭,我只是愛惜人才,才為你解惑,你不必謝我。”

蓮玉生微微一愕。

“天下之大,人才何其多也……可惜,可惜,你這樣的人才,卻是入了浮圖教這旁門。若是你願意還俗來稷下學宮,我……呵呵,罷了,罷了!”

劉淳老本來想要挖一挖蓮玉生,但旋即想到,這等手段可有點非君子之道,便幹笑著搖了搖手。

蓮玉生合掌低念了一聲,然後道:“晚輩算得了什麽,晚輩之才,與晚輩二師兄相比,相差何止千萬,二師兄先天夙慧,一言一行,皆含致理,晚輩只恨自家學問不足,不能盡悟其意。”

“二師兄?”劉淳老訝然。

“就是如今學宮祭酒赤縣侯趙和。”蓮玉生道。

那天論辯之時,劉淳老也在場,當時就聽到蓮玉生喚趙和二師兄,他那時以為這是某種錯誤的稱呼,現在想來,竟然別有深意!

旋即他心中一跳:“趙祭酒何時加入浮圖教?”

“二師兄上一世乃我教中世尊座下二弟子……”蓮玉生解釋道。

聽到他這番解釋,劉淳老才恍然,呵呵一笑:“原來如此……我看趙祭酒對浮圖教,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啊。”

“師尊說,二師兄已經跳出教派之約束,合於百家之道了。”蓮玉生道:“他是我浮圖教二師兄,亦是儒家當世聖賢、道家世今哲人、法家大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