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六章、夫子何往

審期略微有些猶豫地站在了一處院舍之前。

這處院舍位於稷下學宮的西南面,是處獨門獨戶的院舍,不是地位、聲望都到一定境界的教諭以上夫子,不能居住於此。

院舍之外,還有一片柵欄,柵欄當中辟出了一座園子,如今正值初春,園子裏綠意新起,看起來讓人賞心悅目。

這是座小小的藥圃。

審期等了好一會兒,看到一個穿著短衣、留著短須的老人走了出來。

老人打扮得和普通老農沒有什麽區別,他荷著鋤,小心地從園子裏種植的植物中經過,時不時去鋤一下草。

當他放下鋤頭時,看到了審期。

“這不是審期麽,在老夫門前徘徊許久,可是有事?”老人問道。

審期隔著柵欄向老人施禮:“見過劉老。”

老人是劉淳老,在稷下學宮之中算得上資深博士,還曾經與孔鯽競爭過學宮山長之職,未成之後,便以一位儒學博士的身份居於此處。

他還有另一個身份,就是學宮最出色的醫生。

“當年我去臨淄見你,你說過你父親有言,不許你踏入我院子半步……怎麽,今日還是遵守汝父之命麽?”見審期神情,劉淳老便知道他為何徘徊,帶著些許嘲弄的笑問道。

審期默然不作聲。

劉淳老是他父親在學宮中交好的友人之一,但墨家被驅出學宮時,劉淳老並未為墨家仗義直言,所以審期之父以為他背棄了二人的友誼,便與之斷交。審父死後,他專門去臨淄吊唁,曾想讓審期跟他一起來歷城,但被審期拒絕。

“晚輩確實有事求托劉老,不過並非私事,既然在此見到劉老,用不著進門便可說清楚。”審期道。

劉淳老呵的一聲,嘲意更濃:“那是自然,如今你可是趙和之左膀右臂,在學宮裏也是大紅人,不知多少人請托於你呢……自然瞧不起我這沒有用處的糟老頭……你是來替你父親嘲笑老夫的麽?”

“如今墨家重歸學宮,納入形下院,當年舊事,我不想再多說。”審期眉頭一皺,沉聲道:“只是劉老對子言父,這是禮儀之道麽?”

劉淳老又是呵呵兩聲,然後拄著鋤頭:“你和你父親一樣,都是半點不能忍的脾氣。”

“若不能忍,我也沒有看到墨家重回學宮之日。”審期道。

兩人接下來都不說話,氣氛多少有些僵硬。

此時屋裏出來一個老婦,她還搬著一個椅子,笑著道:“休要理睬這老匹夫,他也就是嘴硬,當年你父之事,一直都是他之心結,他一直不為孔鯽做事,豈是因為爭山長未曾爭贏……”

“行了,你這老婦,就會羅嗦!”劉淳老打斷了老婦人的話語。

審期恭敬地向老婦人行禮,喚了一聲“嬸娘”。老婦人眼圈頓時紅了起來,目光裏露出慈愛之色:“當年你便是這樣喚我的……一轉眼,你都是獨當一面的大人,我卻成了一個雞皮鶴發的老太婆了,快坐快坐,你和老匹夫賭氣不願入院內,那就坐在院外,我去給你奉茶!”

“嬸娘,不必如此……”

“對,不必如此,這小子如今可是重要人物,多少人想通過他來與趙祭酒拉近關系,他如何願意再喝你煎的茶……休要浪費了!”劉淳老在旁陰陰地道。

老婦人眉頭頓時豎起,回頭一指劉淳老:“你這老東西就是屬鴨子的,到死還嘴硬!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非要冷嘲熱諷,當年是你對不住阿期的父親,可不是阿期對不住你!”

劉淳老被罵得縮起了脖子,老婦人氣呼呼回屋裏,劉淳老這才重新挺起胸:“有話快說,說完早些走!”

“劉老乃學宮第一名醫,對藥性極為了解,是否知道有一種藥物……”

審期將那種毒藥的性質說了一遍,劉淳老聽了嘿嘿冷笑:“這般藥物,別說齊郡,就是整個中原,我也不曾聽說過有,莫非是你謅出來……嗯?”

他突然眉頭皺了一下,話語也沒有繼續下去。

“當初學宮派往定陶協助調查義倉盜糧案的七位學子,二十余位劍士,加上定陶令等上百人,盡皆是中了此毒,然後被人殺死。就在昨夜,彭紳等四人,又是中了此毒,然後被人害死。”審期雖然對劉淳老仍然懷有芥蒂,但倒不怕他會泄露消息,便將這兩件案子都說與他聽。

劉淳老先是一驚:“彭紳死了?”

他雖然不再過問學宮中的事情,但消息並不閉塞,自然知道彭紳受管權指使,欲放出孔鯽控制學宮劍士之事。

不等審期回應,他將鋤頭靠在柵欄上,低頭苦思了一會兒,然後道:“此事我有一個想法……不過現在還沒有把握,你明日再來吧。”

審期眉頭皺了起來,盯著劉淳老,好一會兒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