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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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腿邁過檻欄後, 裴和淵於原地立定,笑著喚了一聲:“母親。”

平素喜著白袍的人, 今日穿上這一身玄衫後疏朗無比地站著,身姿仍是挺如蒼松,可那周身氣度,卻分明有些不一樣了。

霍氏皺起眉頭:“你來作甚?”

“聽聞母親喚人伺候用膳,兒子特來服侍。”嘴裏說著服侍二字,裴和淵卻擡步走到霍氏下首最近的一把背椅前, 徑直撩袍坐下。

見他這般無狀,霍氏更是氣不可一處來,硬聲道:“我喚的是你夫人,並未喚你。”

裴和淵將鴉青長眉微微一挑,笑道:“近來奔波未停, 娘子甚是勞累, 兒子便讓她多休息片刻。母親若想使喚人伺候用膳,兒子也可代勞。”

聞言,霍氏冷聲譏誚道:“怎麽?架子就這樣大, 我這個作婆母的還使喚不動她?”

末了,似又想起什麽來,霍氏橫眉斥向裴和淵:“聽說你未得陛下批允, 便私自返回順安。你可真是好生了不得,娶了個貴妃之妹為妻,就敢這般狂妄?非要引得陛下治罪,牽連這府中上下?”

裴和淵瞬也不瞬地盯著霍氏, 未幾, 突兀地笑了一聲。

這聲笑無疑挑戰了霍氏威儀, 霍氏慍容更甚道:“你笑什麽?”

裴和淵未答她這話, 而是擡起右手道:“我這手受了傷,想請母親替我換回藥,可好?”

說話間,他開始一圈又一圈慢條斯理地,拆開右手的傷布。

傷處本就包紮得不算好,又明顯用過力扯動了傷口,外頭那圈裹布隱有血跡滲出。

而內裏,則有一處的血跡已幹涸,裹布黏住一塊血肉,卻也被裴和淵生生撕了下來。

解完裹布,裴和淵擡起右手掌心,翻來覆去地看,嘴角還噙著似有若無的笑,像極了在品呷自己的傷。

末了,他舉起血肉淋漓的右掌,再度問了霍氏一句:“可否勞母親替兒子換藥?”

這反反復復莫名其妙的請求,使得霍氏狠狠收緊了眉,裴和淵怪異的行徑,更是令她反感至極。

“如此不擇尊卑,你這是做什麽混賬事?還不快滾回你的院子去喚你夫人過來!我只給你一刻鐘,若遲了,便是罰她跪家祠也不容你置喙!”

霍氏怒火中燒,裴和淵卻笑說了句:“莫要動怒,阿娘。”

聲音悠緩自然,毫無起伏。

可便是這一句“阿娘”,帶得陳年舊事湧向霍氏,令得霍氏心念猝響,登時僵住。

腦海中,霎時浮現一個身形瘦削,容貌畏縮的稚齡孩童,正怯生生地喚自己“阿娘”。

那小童眼露親近,霍氏的心頭,卻是無盡的厭嫌與惡堵。

一如此時。

霍氏蹭地站起身來,怒喝裴和淵道:“昏了你的頭不成?一大早就胡言亂語,看來你是非要與我作對,非要我罰你夫人禁於家祠了!”

裴和淵也緩緩站直了身,一步步走到霍氏跟前。

極有壓迫感的身量,使得霍氏不自主地掌住椅扶,口中磕巴道:“放肆!你、你要做什麽?”

兩步之外,裴和淵停住。

見霍氏面色不安,他平靜問道:“兒子當年送給阿娘的木船,不知阿娘可還留著?”

霍氏心中越加不適。

這賤種變本加厲,不僅喚她作“阿娘”,還自稱為“兒子”,分明就是在有意惡心她!

每回看到這張臉,便相當於在提醒她,自己英挺偉岸素來謹重自持的夫婿,曾與來路不明的女子有過首尾,還生了這麽個野種出來礙她的眼!

也就是這麽張臉,這麽張與她夫婿極為相似的臉,讓她再不想信這野種的身份,卻也不成!

“你問這個做什麽?”霍氏聲音發飄,目光微閃,是下意識逃避的影射。

裴和淵沒有答她,而是自袖中掏了只巴掌大小的物件出來。

是艘木船。

且是艘桅杆盡數被折的木船。

這船體用的是最為便宜的桐木做胎,船身的紋理深淺不一,顯然刻舟之人技藝並不嫻熟,雕工甚至可說是十分生疏。

霍氏一眼便認出,這殘破的木船,赫然便是十幾年前裴和淵送給她的那艘。

此刻,裴和淵將那木船托在自己受了傷的右掌之中,送到霍氏眼前,用淡如水的語氣說道:“確實粗糙了些,怪道阿娘不喜歡。”

霍氏掐了掐手心,一時語噎。

裴和淵仍在轉來轉去觀賞那船,還笑著說:“兒子當時在西園耍玩時看到,還當阿娘不小心遺失在那池中,便想去撈了再給阿娘送去。可直到被兄長推進那池中兒子才知曉,原來是阿娘不想要,故意著人丟棄的。”

“阿娘既是不想要,還給兒子便是了,何必非要作踐兒子一番心意呢?”說起這些時,裴和淵笑意仍舊清和,仿佛在回憶一樁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事。

他溫煦道:“阿娘可還記得兒子當時險些溺死在那池中?還有當時慌亂之下,兒子不小心抓著兄長一起掉落水,被救起來後,明明是兄長意圖索我的命,阿娘卻立馬給了我兩巴掌,可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