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古都夏日長(2)(第3/4頁)

她跑去地下室,找到書,再回來,謝騖清竟已不在前廳了。

“公子爺上車了。”立在大門內的林驍說。

何未望出去,正見謝騖清被人扶著,上了轎車。他的右腿顯無法用力。她看到這個背影,後知後覺地想到,謝騖清方才支開她,只是不想讓她見到此刻的狼狽而已……

“二小姐就不必送出去了,”林驍接了她手裏的書,“門外人多眼雜。”

院子裏有不少來客的小廝聚在一處閑聊。

“二小姐請安心,我們並不急著走,只是公子爺這幾日有事要辦,”林驍低聲道,“想找他,還是過去的方法。”

何未輕點頭。

她曾用那個號碼求助過,三位數字,像刻在腦子裏一樣。

林驍快步離開,上了謝騖清的那輛轎車。

她立在玻璃門內,目送兩輛轎車先後離開。

余下的人,全都以黃包車拉著,沿相同的方向去了。

轎車去了天津的三不管。

此地在法日租界西北方,法日租界管不到,天津的警察署也沒法管,久而久之,成為了三不管的地界,茶園、戲院、旅店和大煙館密密麻麻排滿了橫豎窄街。

清末時,鄭家見這裏發展日趨熱鬧,先下手買了地皮建了一排房子,如今都租了出去。此處是賭坊後邊的小院子。在他們來前,就在鄭三小姐的吩咐下收拾幹凈了。

這地方,謝騖清一行人不止一次來過,熟門熟路,早在來前就收拾幹凈了。

晚七點,有人引了位穿灰褂子的老先生來,門口的人再三驗過身份,將先生引到廂房。老先生一進門,見要診病的正主,深深作揖,立身起來時才敢瞧這位不露身份的病人。

謝騖清換了襯衫和過去常穿的護國軍時期軍褲,坐在棕紅單人沙發裏,似等了許久。

這軍裝式樣早沒人穿了,還是辛亥革命前後,在南方的那批反袁軍人穿的……

如今年代已換了,老先生見這久違的軍裝,一晃神,以為回到了十多年前。

“先生請。”林驍在一旁提醒說。

這位正骨先生在三不管十分有名,北方幫派打架下手狠,斷骨接骨是常有的事,因此讓他在接診數十載後,練就了絕藝。在謝騖清到前,鄭渡特地找到這個人,只等他到天津。

那先生將謝騖清的軍褲卷起來,檢查著,一會兒眉頭擰起來:“您這……上一回接骨的人手藝不大行啊……”這種富貴人,怎麽治腿上如此馬虎?

接骨先生一眼就看出來,第一個接骨的要不就是手藝太差、不懂接骨,要不然就是有意沒給接好。

“看著是養了有快一年了?”那先生又道,“這都長好了,給耽誤了。這樣吧,我給您每日按摩一個時辰,半年後,走該沒問題。兩年內,就瞧不出大問題了,只是不能久行久立。”

正骨先生看謝騖清是個出門就坐車的富貴人,想著如此就可以了。

房間裏一時安靜。

“找到先生,正是因為聽說你曾治愈過沒接好的骨。”謝騖清說。

“您說的是那一回……”正骨先生回憶,搖頭說,“那不一樣,那是個跑碼頭的,身體壯實,受得了那個法子……”

“是什麽方法?”他問。

“重新打斷,我給您再接一回,”那先生答,“但也有風險,我不敢打包票——”

“那就重新打斷,”謝騖清平靜道,“就今夜。”

***

何未不知謝騖清此行安排,怕斯年見不到要失望,囑家人先不要對小孩子說。

嬸嬸聽說謝騖清回來了,無比高興,也不憂心肚子裏的祖宗了,一定要九叔擺上麻將牌慶賀慶賀。客人們在前廳嘩啦嘩啦地推起了那一張張象牙白的牌,聊起平津兩地的大小事。

從午後到深夜,嘩嘩聲不斷。

她從見過謝騖清,一整日心提在那兒,落不回去。

謝騖清曾以手指沾水,寫在桌上的三個數字組成的電話號碼,像是三顆骰子在心裏溜來溜去,變幻著紅點數。

她撐著下巴在茶室裏,看著落地鐘的黃銅鐘擺一下下晃動……

拿不定主意該不該今夜聯系他。

沒幾分鐘,隔壁有人叫了聲十三幺,開始給小廝們派紅包。

她在這吵鬧裏,終於下定決心,握住聽筒。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像炸開在掌心裏的爆竹,她被燙到手似的,愣了幾秒才提起來。

電話是和樓上連通的,小嬸嬸的聲音同時問:“你好,何公館。”

“你好。”男人的聲音很低,很啞。

是他。

“你找哪位?”聽筒裏,小嬸嬸接著問。

她搶著說:“小嬸嬸,我的電話。”

小嬸嬸頓了兩秒,顯被嚇了一跳,沒想到樓下有人接。

“曉得了,你們說。”樓上收了線。

線路上,僅剩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