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古都夏日長(2)(第2/4頁)

千古留名的名妓,翻遍史書沒幾人。

余下的,都是在市井夜色裏無名姓的蒼生之一。

三人聊到深夜,擁在一張床上睡了。

清晨。

何未見她們睡得熟,輕手輕腳下床,隔著錦被摸了摸嬸嬸的肚子,悄聲說:“快出來吧,你爸媽等著見你呢。”

她去盥洗,刷個牙的功夫,已額頭出汗了。

八月的天津,真是熱。

天剛亮,她見客房裏扣青摟斯年睡得香,沒叫醒她們,獨自去熱了杯牛奶,踩著竹青色棉布拖鞋下了樓。

暑熱難耐。她解開領口布紐絆,打著一把小摺扇,輕扇著風,往前廳去。

拖鞋踩在金棕色地毯裏,沒一點點聲響。

人剛走到前廳門外,腳步突然停下,定在原地。

管家的聲音在說:“客人早到了。不讓叫你,就幹坐在這兒等著。”

前廳站滿了人,也坐滿了人。

到處都是人,卻像只有那一個男人有著真實的面容。

那個在記憶裏存在許久,久到幾乎真實面容都模糊了的男人坐在右手第一個客座椅子裏,沒著戎裝……白色的立領襯衫,領口一絲不苟地系著。額前的短發被特意向後攏過,攏到後邊去,露出的眉眼沒有太大變化,目光更沉了。仍是清瘦。

他一只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靠坐在那兒,像如此坐了幾個小時,一動不動。

兩人對視著。

坐在那裏的男人輕聲說:“何二小姐,久違了。”

眼淚掉得毫無征兆,落在了牛奶杯裏。

她喉嚨哽住,無論如何都說不出話,說不出那句:謝將軍,別來無恙……

“今日不方便起身,”他說,“抱歉。”

她搖搖頭,含著淚的一雙眼望住他:“這裏不講禮數,就這樣……坐著就好……”

她端著的牛奶明明燙得很,可卻無知覺一樣,緊握著玻璃杯。

“主人來了就好,”一個深灰西裝加身的男人立身而起,笑著道,“謝先生初到天津衛,說此處有位故友,讓我們送他來見一面。”

她認出這是曾有過一面之緣的鄭渡。

“你們說兩句,我出去了。”鄭渡像不認識她,禮貌說。

前廳眾人魚貫而出。

沒了外人,此處靜得像沒有人。

“難得見你穿夏裝。”謝騖清輕聲說,先打破沉寂。

多年後,兩人單獨面對面,第一句……竟是這個。

不過也對,過去見都在寒冬臘月。確實難得。

身後,林驍為他們關上推拉門。

“怎麽?不認識了?”他微笑著問。

她心一窩窩疼著,挪動腳步,到他跟前。

何未將玻璃杯放到當中的小方桌上,挨著他坐下。

“你……”她帶著濃重的鼻音,輕聲問,“這幾年在哪裏?”

這幾年她了解到許多人被關在陸軍監牢,或是被秘密扣押,猜想他也是如此。

“在杭州。”他輕聲回答。

“現在算自由了嗎?”她看向他的腿,“為什麽不方便起來?腿傷了?”

“風濕,”他以慣有的語氣笑著問,“是不是沒想到?一個南方人竟受不了陰雨天氣,得了風濕。”

何未難過地望著他。貴州多雨水,他在那裏長大,該比尋常人更習慣濕氣。若真是風濕的話,這幾年該是住在了多不好的地方。

“不是不能走,只是醫囑在,”他安慰她,“不好多走。”

他受傷,卻還要安慰自己。

“少將軍從十七歲上馬征戰,”她柔聲說,“趁著養病,正好休息休息。”

謝騖清被引得笑了:“在二小姐心裏,騖清竟還能被叫一聲少將軍。”

他已三十有五,人生過了大半。

……

剛被壓下去的淚意,再次往上湧。

她握著木摺扇,眼睛完全紅了。

謝騖清微笑著,移開視線,去看她攥著的那把疊起的白壇木摺扇,看扇尾的青穗子,順著去看她的手指關節,她的手腕……

“我們……”她將左手伸到他眼前,“見面後,手都沒握過。”

謝騖清靜住,然後沉默著,緊握住了她的手。

時隔多年,他們再碰到彼此的身體,哪怕只是最禮貌的握手,都讓人無法承受。她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因被錮得太緊,有些脹痛……但還是對他笑著。

前廳門被拉開。管家進來,悄悄提醒他們,有外客來了。

最近幾日因嬸嬸要生產了,在天津租界裏住著的老人們全都時不時來轉一下,管家跟九爺時間長,看得出謝騖清不好見外客,先將客人們引去了茶室,過才來提醒他們。

林驍跟著進來,看似也要催他走,不忍心。

謝騖清沒動。

他看著她,笑著問:“上一回來,在地下室裏翻過一本舊書。能不能替我找找?”

她以為他想淡化要走的事,配合著起身:“我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