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身穿警服的幾個年輕人正拘謹地跪坐在白霧裊裊的茶室之中,四肢僵硬,頭頸端正,像是被繩子綁在了原地一般不敢動彈。

低矮的茶幾左側方,是面容平和的管家,他低眉垂眼,顯出衰老跡象的一雙手平穩而從容地為幾個客人沏著青色的茶水。

而位於茶幾主座的則是一個姿態端莊的孩子,他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面對比他年長足有幾倍的大人也不曾露怯,反倒逼得幾位警官目光躲閃,不敢直視孩子的那雙眼睛。

正是津島修治。

他那雙屬於孩童形狀圓潤的鳶色眼瞳之中全無半點笑意,冷酷的目光審視般一一掠過茶幾對面的不速之客。

管家一一倒好了茶水,放在了幾位警官面前。

津島修治面前自然也是擺著一杯清透茶水的,但他只當那是個不能動的擺件一般無視了,面上還帶著他那死板僵硬、純粹出於禮節性的笑容,悠然道,“請用茶。”

幾位警官於是好像被威脅了似的,戰戰兢兢地端起茶杯輕啜了起來。

但對面的孩子一挑眉,眼中露出像看見死去蟲子般微微嫌惡的神情,頓時令幾人僵住了。

他們不禁胡思亂想起來,是自己的禮儀出問題了嗎?還是身上的儀容哪裏不整?也許僅僅只是面容長得不夠端正,也讓這個從小見的用的都是精貴物件的小少爺覺得不適了。

僅僅只是普通人家出生的幾位警官在踏進這座門庭森嚴的宅邸之後就感覺到了密不透風的壓力。

對自己出身的自卑,對上流人士的羨艷,不希望被人瞧不起的自尊,身為普通人卻能踏足這座宅邸的自傲,以及作為警官天然具有的威嚴感。

重重情感交雜起來,令他們不禁將過多的精力放置在了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是否得體之上,反倒將自己拜訪津島氏的真正目的放置腦後了。

而施加給了他們如此之大的精神壓力的孩子慢條斯理地開口了,“請問幾位今日前來拜訪是為了什麽事?”

津島修治眉眼間帶著的那種微妙神態和他開門見山的談話方式無一不表現出他的不歡迎,尤其是他仿佛沒有看到眼前客人身上顯眼的警服一般,言語之中絲毫沒有提到他們警官的榮譽身份,只把他們當做不受待見的惡客看待。

小山只感覺自己連掏出警官證的手都僵硬了起來。

他不由自主地帶上了謙卑的語氣,對一個可能還沒他胯骨高的小孩用起了敬語,“我們這次來是為了調查一起案件的,那個……這是我的警官證,請過目。”

津島修治盯著小山攤開的警官證,仔仔細細地審視了很久,讓小山越發忐忑之後,面上的神情才忽然緩和了下來,他慢悠悠地開口,“請問吧,我會努力配合的。”

“畢竟警官先生可是為了我們的安全,每天每天努力地在工作呢,作為受保護的這一方不配合你們可是不行的,對吧?”

津島修治雖然嘴上說著漂亮話,神情卻仿佛完全不是這麽一回事,那帶著若有若無的譏諷的、讓人渾身不適的笑容與那張屬於孩童的稚嫩面孔交接起來,只營造出一種陰郁的詭異氛圍。

“啊,是的,所以請你們盡量誠實地回答我們的問題。”

小山板直了脊背,企圖用嚴肅的語氣和堅定的眼神營造出警官的威嚴感,卻在那個有著超乎年紀的成熟的孩子面前,始終感覺自己矮了一頭,帶著無法忽視的弱氣。

唉。他只是沮喪地想著,不愧是氏族家的公子,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氣度了。

小山毫不懷疑這樣壓抑而不對等的問詢氛圍會是這樣小的孩子刻意營造的。

“那麽,我們就開始吧。”小山輕咳了兩聲,兩邊的嘴角威嚴地掛了下來,他翻開了早已準備好的筆記本,手上拿著的是管家先生剛剛給他取來的名貴鋼筆。

“好啊。”津島修治微笑道,“沒有問題。”

到了這個時候,他胸腔中那顆錯亂跳動的心臟反倒逐漸平穩了下來。

沒有問題的。

津島修治對自己說。

直到小山走出了津島氏的大門,他還依舊不敢相信能夠解決這場懸案的關鍵線索就掌握在了自己手中那本廉價的筆記本中,連頭腦都暈乎乎的,有一種腳踩棉花般輕飄飄的不真實感。

再看看環繞在他身邊的那幾個警官,也都是一副面紅耳赤、興奮不已的醜模樣,有人推搡著他,催促著說,“趕緊回去跟荒賀廳長報告吧,這回我們可算是立下大功勞了吧!”

“這事還沒定論呢!”小山故作嚴肅地呵斥著,面上卻抑制不住地咧出了一個露齒的笑容,他飄飄然地說,“起碼也要等痕檢科的同事們來看了再說吧。”

但即使嘴上這樣說,小山自己心中也明白,這件詭異的困擾了荒賀廳長三四夜的殺人事件在今夜之後應當差不多可以告一段落,直接進入抓捕階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