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未竟

作者有話說:

“是幾點的飛機?”

“下午兩點,”江聲合上行李箱,輕聲道,“有課就不用送我了,機場離這裏也不遠。”

陳裏予怔了怔,看著手上粉藍與灰黃色調糊作一團的調色板,沉默片刻,才吐出了聲簡短的應答:“好。”

一個月的時間比想象中還要短,即使江聲已經盡可能延後了買票的時間,也還是不得不在下午離開——畢竟明天就要開學了,十幾個小時的漫長機程有多讓人疲憊他是知道的,對方卻依然選擇負擔著“下飛機後囫圇睡上兩個小時就要去學校報道”的壓力陪他到假期盡頭,做到這個份上,他似乎也不該再哭喪著臉依依不舍了。

只是人非聖賢,道理再是明晰也難以全然說服情感和本能——更何況是他這樣本就矛盾的人。

江聲病了三天,大概是因為很少生病更少吃藥,難得病倒便格外嚴重些,藥物的副作用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幾乎是不分日夜地睡了三天。

——還格外黏人,不是清醒時候那樣克制且認真、讓人不忍拒絕的黏,而是仗著生病有些不講道理起來,直白又出奇固執地纏著他不讓走,像什麽護食的野生動物。

有時候陳裏予甚至懷疑他是不是燒壞了腦子,以至於選擇性地遺忘了他們之間尚且尷尬的關系,並且延續了某種近於幼稚的直球心理,動不動就迷迷糊糊地把喜歡掛在嘴邊——還要使壞騙他回應,倘若他別扭不說,就會像個吃不到糖的小孩子,半是撒嬌半是耍賴地嘀嘀咕咕,直到他滿臉滾燙地說出口為止。

手上的力氣倒是絲毫不像小孩子,抱著他就不肯松開,說話時候還會威脅似的叼著他肩頸間的某一處軟肉輕輕地咬,犬齒蹭過皮膚,不疼,只是癢。

慣常溫柔又細致的人偶爾無理取鬧一回,寸步不離地依賴他,這樣的反差帶來的殺傷力遠比朝夕纏綿更大,至少對陳裏予來說是這樣。

一開始還會因為不習慣有些心情復雜,心跳也像被對方牽動了節奏般時不時不受控制地加速,後來便漸漸習慣了這樣的變化,只剩下甜軟得快要溢出的愉快心情,還有從照顧與被照顧的點滴細節間嘗到的幸福感。

被江聲依賴的感覺讓他有些上癮,主動照顧病人所帶來的心理上微妙的滿足感也同樣讓他食髓知味——盡管他並不擅長照顧別人,就算第一天特意請了假、之後兩天又恰逢雙休不用上學,能夠無所顧忌地陪在人身邊看護,他還是常常忘記更換早已被體溫浸熱的濕毛巾,也不會讀水銀溫度計的示數,每次喂藥前都要再看一遍說明書尋找劑量和次數,更做不到像從前江聲照顧他那樣無微不至,仿佛能猜透對方全部可能的需求般一一予以準備。

每次他研究說明書的時候,病號本人就會格外乖巧地提醒他“這是一次一片”或“這個中午吃過現在就不用吃了”——然後被他瞪上一眼,再乖巧地伸手撒嬌要抱他。

“生病了就乖乖躺著,記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如幹脆起床背書。”——如是說著,內心深處的想法卻只是近於被越俎代庖般剝奪了主動權的不悅,他不說江聲也能猜到,並且在下次吃藥的時候故技重施來逗他。

不過歸根結底,三天之後江聲能痊愈如初,除了歸功於自身體質不錯之外,應該還是有他一份功勞的。

病好之後上了幾天學,又迎來當地意義重大的節日,平白獲得一周的假期。一周裏陳裏予難得主動提出外出,帶江聲去附近有名的商業景區逛了逛,又兜轉到城鎮的地標建築:一個以冰淇淋和煙花表演聞名的公園。

冬天當然沒有冰淇淋,不過恰逢節日,每晚都有隆重盛大的煙花表演,也稱得上不虛此行的觀光——但歸根結底,比起煙花表演或是節慶遊行本身,陳裏予還是更加享受那種以策劃者的身份決定活動,再帶著人生地不熟、連同本地人對話都有些障礙的江聲到處亂逛帶來的成就感和滿足感。

就像家長來到自己的學校參觀,平日裏無所不知的大人終於也有需要他帶路的時候,要乖乖跟著他計劃的路線走……這樣反客為主般有些幼稚的滿足感。

江聲未必參透了他的心思,不過就算一頭霧水,也還是會興致勃勃地接受他的提議,除了在冷風冷雨裏吃冰淇淋之類出格的事,其他的場合總是任憑他決定。

尤其是借著生病有意無意胡鬧了幾天之後,終於清醒過來的人意識到自己先前的行為有多失禮——不,簡直到了在陳裏予的底線上躥下跳的程度——便格外“謹言慎行”起來。

看盡煙花,觀賞了浩浩蕩蕩的節慶遊行,還去了位於地底的水族館和舉世聞名的工業美術館,似乎已經足夠充實完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