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心疼

江哥,生病就覺醒了什麽奇怪的腹黑屬性呢……

溫度計、感冒藥、熱水,還有用於冰敷的冷毛巾。

這個位於F國中央以南、以藝術與文明著稱的繁華城鎮,日常生活其實並不如國內便利,沒有二十四小時唾手可得的外賣也沒有便捷的交通,所幸醫學水平尚算發達,陳裏予所住的公寓區附近也有全天營業的藥房。

上一次著涼發燒吃過的藥只剩下兩顆,於是他不得不在除夕之夜裹著寒風出門,前往藥店購買新的——順便買了溫度計和維生素片,前者的作用不言自明,後者則是在同導購簡單交流後被說服買下的結果。

倒也沒有想象中這麽辛苦。少年垂下眼睫,裹了裹急於出門隨手穿上的風衣,視線落在手中的白色塑料袋上,不期然想起某個遙遠的午後,江聲替他去醫務室買了藥,又半哄半威脅地勸他吃下的場景。

他並不擅長照顧別人,在那樣的成長軌跡下生活至今,這是情有可原的——但認識江聲後的這麽多天裏,他似乎始終在單方面地接受對方的照顧,從未將自己放到付出者的位置上,如此單向傾斜的平衡便有些令人不安了。

倒不如說,他沒有想過,江聲也不曾給他這麽想的機會。

然而不知為何,真正思及這個問題的時候——此時此刻——除了如薄霧般隱隱籠罩在心頭的不安與愧疚,他竟然還從復雜的情緒中嘗出一絲高興來,仿佛這樣新鮮的體驗為他提供了某種未曾設想的機會,前所未有,且意義重大。

——關於他能為江聲做些什麽,被江聲需要甚至依賴,而非僅僅像個精美的藝術品或是乖巧的寵物一般,單方面地被欣賞,被照顧……被賞玩。

多日來求而不得的“價值對等”的現實含義,似乎就這麽與照顧病人所帶來的責任感和滿足感重合了。

細細的雨雪依然連綿不斷,在暖色路燈光前鋪開氤氳又柔軟的水霧,大概是古時頗受詩人贊賞的場景。少年撐開雨傘,步履匆匆地將自己籠罩進夜雨下一方可貴的幹燥中,於是燈光傾瀉而下,順著未竟的雨幕投落在他身前,映出一半細致好看的臉頰,還有嘴角幾不可察的、無疑象征著愉悅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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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某只恃寵而驕的小貓不同,江聲即使生病,也保持著近於乖巧的理性,可謂個是十分好照顧的病人。放在面前的藥不用人動手便自發自覺地拆開吃下,遞到手邊的熱水也會一口氣喝完,甚至省了陳裏予研究說明書的時間,畢竟病號自己會看,且能很快找到關鍵信息。

於是難得跑腿買完藥的陳裏予又無所事事起來,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獨自回味轉瞬而過的被依賴的愉快——以及發現病號本人完全能夠自理、不再需要他做些什麽的微妙失落。

失落之余,甚至有些煩躁起來,鬼使神差地想這個人怎麽不再病得重一些,最好在確保能痊愈的前提下患上什麽日常生活都無法自理的重病……

算了,還是不要受病痛之苦了——他聽見對方隱忍的咳嗽聲,又暗自打消了這些莫名其妙的危險念頭,低頭恰好撞上江聲的視線,略顯心虛地扯扯嘴角:“怎麽了?”

吃完藥喝完水又靠回床裏的人直直看著他,墨黑的瞳仁中映出他縮小數倍的身影,在暖黃的落地燈下明晰又不甚明晰,仿佛隔了一層水霧——眼睛的主人皺了皺眉,有些委屈似的,低聲控訴道:“小瑜,你不理我……”

說罷,不等陳裏予解釋,又煞有介事地小聲補充道:“是不是不喜歡我了,還是哪裏惹你生氣了,好冷淡……”

不是一直這麽冷淡嗎……不,等等,以他們現在的關系,適合討論這樣敏感的話題嗎。陳裏予眨了眨眼,一時間無法理解對方為何如此自然又直白地說出這種話,記憶中也沒有應付類似話術的經驗——從前江聲偶爾說話不過腦、打出些莫名其妙的直球來,都會在他回過神前急急忙忙地撤回,又或者只是單純地逗他玩,話語間玩笑的意味也很明顯,不會像現在這樣認真。

然而他一迎上對方委屈的眼神,滿心疑問也只能放到一邊,本能地反駁道:“誰告訴你的——生病了就乖乖躺著別說話,把眼睛閉上。”

對方卻依然不依不饒地看著他,目光執拗又深情,帶著令人如坐針氈的、比當事人的額頭還要滾燙的情緒,像慣常陽光明媚萬裏無雲的天空步入黃昏,依然余留著細碎的熾熱,雲霞卻已經鋪落彌散,層層疊疊不復澄明,化作讓人一眼看不盡的曖昧景象。

陳裏予無可奈何,起身轉到床邊坐下,正想學著從前江聲的樣子開口說些什麽,腰間便陡然一緊,被一股猝不及防的力量向下帶去,還來不及伸手尋求支撐,便有些狼狽地倒進了江聲懷裏——始作俑者不偏不倚地接住他,得逞一般摸了摸他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