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安全感

常走的那條路修了很久,終於封道了。

陳裏予以前不住在附近,除了這條路和學校,也很少去別的什麽地方,順理成章地不認路,江聲往哪裏帶就跟著往哪走——來這所學校之前他住校,來之後認識江聲,有人送他回家,仔細想來,倒是恰好避開了獨自回家的機會。

“那現在怎麽不住校了?”江聲隨手替他整理頸後的圍巾,問道。

“現在住得近,而且以前的學校一人一寢,學美術晚上畫畫,住在那裏清凈,”陳裏予偏頭看他一眼,半開玩笑地反問他,“這裏不是單人寢室吧,怎麽,想我和別人一起住啊?”

大概是因為晚自習學完了半本英語書,又抽空睡了一會兒,他這時候看起來心情很好,還有調侃的余裕,眼底映著一點暖色的路燈光,是氤氳的輕松笑意。

累歸累,至少還能學得明白,不用江聲陪在一旁,大約歸功於小時候父母經營跨國公司,也有意讓他多接觸外語——記憶裏除了英語,他似乎還學過西歐幾門別的語言,只是時過境遷,現在也記不清了。

江聲下意識想象出這個場景,皺眉道:“住校我陪你啊,又不是沒有兩人寢……對了,前幾天我媽問我來著,天冷了,有空要不要去我家吃飯?”

如果能睡夠一晚的話,在他家過夜其實很舒適,暖氣充足氛圍融洽,有隨手可及的牛奶水果,睡醒還能吃到熱騰騰的早餐——據說江聲的母親平日裏除了教書帶孩子沒有別的愛好,閑暇時候就喜歡下廚房研究菜式,廚藝確實很好。

說不動搖是假的,可也不能這麽麻煩別人……陳裏予沉默片刻,還是擺了擺手,指間素凈的銀色戒圈在燈下一閃,又斂入黑暗裏。

也強求不來,江聲沒再堅持什麽,鬼使神差地想起某些電影情節來——裝在粉紅飯盒裏的愛心便當,騎著老二八杠自行車給人送飯,巷子裏車鈴叮當響……莫名其妙的,他什麽時候沾上了這樣奇怪的人妻屬性。

一邊暗自吐槽著,一邊又覺得也無不可,記憶裏他才上初中的時候外賣還不興盛,他爸忙於工程,隔三差五地加班,他媽也會做好了飯菜盛在那種三層四層的不銹鋼保溫桶裏,讓他跑腿送過去,送到了還是熱的,他能蹭兩口肉吃——後來他父親從工程師做到管理層,工作時間漸漸穩定下來,一家三口才能一起吃飯。

可惜他還不會做飯,有機會得和他媽商量商量,給他家小貓多準備一頓飯。

還沒想出說辭來,衣袖突然被人牽動,幅度微小地晃了晃——他低下頭,恰好撞上陳裏予的視線,無措的恐懼的,先前一點罕見的輕松笑意已經消失無蹤。

“怎麽了?”他心口一緊,不等人回答便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本能地上前一步,擋住了陳裏予的視線。

繞了一小段路避開封道,就不得不跨過一條河,附近的電力系統更新修繕了很久,導致這片區域的某些路燈總是暗的——眼前的橋兩側路燈恰好壞了,上橋前的一截路旁沒有護欄,能直直看見漆黑的河水,與陳裏予描述中他失足墜河的場景“不謀而合”。

周圍太暗,他看不清,只知道身前的人低著頭僵在原地,呼吸聲越來越重,帶著潮濕的顫抖意味,攥著他衣袖的手指冰涼,是典型的創傷後應激反應。

好在不是第一次目睹對方出現這種情況,不至於亂了陣腳,他脫下外套蒙在陳裏予頭上,將人周全地裹進懷裏,輕輕拍著後背安撫他——他能感覺到對方清瘦的肩膀不受控制地發著抖,呼吸急促,像是被什麽扼住了喉嚨,陷入窒息邊緣,快要喘不過氣來。

“別怕,沒事的,我在呢……”他抓住陳裏予的胳膊,緩緩向下,牽住對方被冷汗浸透的手,十指相扣——冰冷的纖細的,像一把快要被他握斷的骨頭,卻執拗得不可思議,指尖死死嵌進他手心裏,抓住浮木一般用了十分力氣,他疼得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卻絲毫沒有松手的念頭。

夜冷風寒,周圍沒有一絲光亮,就這麽被裹進冰冷河水裏,墜向深處無從求救,來不及掙紮……這麽單薄的身體,他會有多冷。

然而更讓人心疼的是,那時候陳裏予陷在河水裏,逐漸失去意識的時候,心裏想的也許不是求生,而是萬籟俱寂之中,不願再掙紮求救的解脫。

哀莫大於心死吧。他明明那麽怕黑那麽怕冷,卻險些溺斃在無人知曉的夜裏,河水冰冷,就此熄滅。

早一點認識他就好了,趕在命運造化弄人前找到他,周全地照顧他保護他,再不濟有人陪著熬過苦楚,總好過獨自孤身掙紮……他不信命的,唯獨陳裏予的遭遇讓他憤慨命運不公,不明白怎麽好好的一個人,有天賦有才華,才十八歲,就要經歷這麽多坎坷爛事,受這麽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