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私心

天畢竟是冷了,臨近十一月,北方早就入了冬,縱使陽光晴朗,陳裏予還是將半張臉縮在毛衣的高領裏,外面是深灰的呢子大衣,看起來幹凈又舒適。

和江聲熟了之後,他的衣品似乎也逐漸向他嗤之以鼻的“直男穿搭”靠攏,奉行簡單舒服,入冬之後偶爾搭配一條圍巾或是毛衣鏈,也都設計簡潔。

渾身上下最花裏胡哨的大概是江聲送的手鏈了,玉質貔貅的額間一點金,質地溫潤,打磨精巧,藏在衣袖裏輕輕磨蹭他的腕骨,略微帶著涼意。

風有些大,他飯後低血糖,也不想說話,便一路默默低著頭走,數袖子裏小玉墜晃動的次數,漫無目的地神遊。

江聲知道他飯後低血糖,吃飽喝足反倒沒精神,也不去招惹他——冬天真的來了,風是幹冷的,一眼望去樹枝枯成水墨影子,偶爾有行人經過,車鈴鐺脆生生地響,口鼻間呼出白氣,升騰間又隱沒進寒風裏。

他倒是不怕冷,穿了件隨手拿的厚衛衣,校服外套,大剌剌地露出脖頸領口,被風吹個正著才覺出寒顫來,像所有雪原行走的旅人一般,便去想他的活水溫泉,他臆想中的暖爐和軀殼裏存留的火的痕跡。

關於清晨暖氣充足的臥室裏,稀薄的陽光透過窗簾,室內一片蒙蒙的昏暗,他喜歡的男孩子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踉蹌間埋進他懷裏,身體是剛睡醒時候特有的軟,胳膊熱熱地環住他脖子,有些燙——像是雪山高嶺一夜開遍了花,春風拂過,溫香軟玉般落了他滿懷。

衣服後領寬松,動作間堪堪滑落,能一眼看盡白凈的後背,和纖細的、略略突起的脊椎骨。

陳裏予會抓著他的衣服,貓似的用鼻梁蹭他頸窩,睫毛眨動著掃過他皮膚,癢癢的。

然後貼著他的耳朵叫他名字,帶著無意識的令人想入非非的撒嬌意味,小聲抱怨著不想起床,暖氣太熱了,被子好重,手腳都沒有力氣了……

那太突然了,像是年少不經事的幻夢陡然成了真,反倒讓他無所適從——他好像哄了對方,又好像沒有,手臂是僵硬的,放在陳裏予的後背上,除了燙,什麽也感覺不到。

現在夢醒了又後悔,已經越線了,怎麽不借機認真抱他。

十分鐘的路程太短了,可是填上他求而不得的貪念,每一秒又都嫌長。

甚至有莫名其妙的念頭冒出來——天那麽冷,他沒穿多少衣服,陳裏予冷的時候會抱他,那他是不是也能……

可這也太出格了,陳裏予對他可沒什麽非分之想,他一個情感健全社交完整接受過科學性教育的高中生,總不能像對方一樣直白地要人抱吧……陳裏予做這些事尚且可以理解,畢竟成長環境使然,只對他一個人撒嬌,依賴久了被慣壞些無可厚非,但放到他身上——揣著明白裝糊塗,這叫耍流氓。

這大概是他這輩子難得一見的糾結了。明知道和對方做一樣的事,在社交規則裏通常稱不上逾矩,可他就是過不去心裏的坎,總覺得一旦有了第一次借故越線,後果會一發不可收拾。

但……十七八歲的年紀,氣血正盛又一竅不通,不都是一發不可收拾麽。

走到校門前的最後一個拐角,他們抄了近路,從小吃街背後穿過去,走一條墻高瓦高的小巷,能免受幾分鐘的寒風之苦。巷子狹窄,陳裏予有些潔癖,便下意識離他近了些,走在他半步前的地方,似乎只要他一伸手,便能將人摟進懷裏。

他垂下視線,陡然撞見對方被風吹紅的耳廓,腦海裏這樣那樣的糾結便被一鍵清空了——下一秒身體先於意識開了口,他聽見自己問陳裏予,可以抱一下嗎。

“嗯?”陳裏予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一路沒說話,聲音還有些發澀,帶著幾不可察的鼻音,“為什麽?”

“……冷,”江聲眨了眨眼,意識到自己心懷鬼胎,話裏的心虛都要溢出標點,一回過神來便瘋狂撤回,“不是,沒有,我就是……”

陳裏予看他一眼,沒說話,又轉過頭繼續向前走,無事發生似的——直到江聲都以為他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才突然停下腳步,在街巷出口無人且寬敞的昏暗處轉過身,猝不及防地撞進了他懷裏。

他聽到陳裏予的聲音,低低的,貼在離他心臟很近的位置:“抱啊。”

——太奇怪了,怎麽明明有所預期,卻還是手足無措。

他像是生平第一次擁抱別人的愣頭青,恨不得將心上人擁進骨血裏,又舍不得,只能克制地低著頭,嗅陳裏予身上的味道——第一次見面時候聞到過的,冷泡茶既甜又澀的香味。

陳裏予大概以為他真的冷,罕見地主動伸手,撫了撫他的後背。可他心知肚明的,自己絲毫感覺不到冷,白日晴空之下,他的靈魂爛俗又滾燙,裝滿莽撞的欲言又止的非分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