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傷口

“小瑜,這個要洗嗎?”

陳裏予聞言擡起眼皮,掃了一眼江聲手裏的畫筆,點頭道:“要,溫水洗,掛起來晾幹。”

一開始聽江聲這麽叫他的時候他還有些不習慣,總要恍惚兩秒才能反應過來——對方的語氣總是明朗的,尾音上揚,帶著自然而然的笑意,與他從前聽過的所有聲音都不盡相同。

嗓音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念到這兩個字的時候略微拖長了,又與夢裏親昵的稱呼不謀而合,讓他耳根一癢。

本就略顯越線的稱呼牽連出更多臆想來,便害得他有些反應過激。

所幸他們之間沒有太多需要以稱呼啟言的場合,以前江聲叫他陳裏予,漸漸熟稔之後便不再叫名字,有話說話,反正只有彼此在,也不會被誤解——至於他,十次裏有八次用“喂”開頭,剩下兩次叫江聲,直呼其名的。

多聽幾次也就漸漸習慣了,就像一切不言自明的親昵,總會逐漸變成習慣。

江聲幫他跑腿的時候總是樂在其中,聽完便乖乖抱著一桶筆去了洗手池,過了幾分鐘又跑回來,將每根畫筆細致地分開,用紙巾吸去五成的水分,然後依照粗細和材質分門別類地掛起來,倒懸在陳裏予帶來的筆架上。

最開始做這些的時候他還很不得要領,偶爾會忘記分類排序,或是沒有吸水便直接掛上去——被前來檢查工作的陳裏予皺著眉瞪一眼,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摸著鼻子乖乖返工。

幫化好妝的女朋友收拾化妝品,分不清誰是誰的蓋子,刷子也弄混了,被敲著腦袋要求重新來過……大概是這種感覺吧。

對此江聲倒是毫無異議,尤其是當他知道陳裏予的一套筆能夠他交三年學費之後,他對待畫具的態度便愈發尊敬,“梳洗伺候”的手藝也日漸嫻熟,直到現在陳裏予檢查之後已經會滿意地點點頭,不無調侃地問他“怎麽照顧它們比照顧我還上心”了。

這天下午下過雨,傍晚又轉晴了,太陽趕場似的匆匆露臉片刻,又西沉進清淡雲霞裏。畫室已經通暖氣了,陳裏予嫌悶,雨停後又開了一隙窗,夜風清冷地吹進來,拂過筆架,筆杆便磕碰出輕而脆的響動來。

陳裏予視察完工作,站在窗前透了一會兒氣,又坐回老位置去削鉛筆——只有這件事他不會讓江聲代勞,露出一截鉛芯的長短和筆尖的尖頭角度都有慣常熟悉的定勢,只有他自己知道,別人代勞不了的。

還沒有查出色弱的時候在從前學校參加藝考培訓,小小一間畫室擠著十幾個人,談笑閑聊都無從遁形,也聽人調侃似的說起過“對美術生來說削鉛筆就像穿衣服,隱秘得只有最親近的人能幫忙”雲雲,當時只覺得是在拿畫室一對小情侶打趣,現在回想起來,似乎有幾分道理。

太特殊也太私人了,大概要熟稔到不分彼此,才能代勞得稱心如意吧。

江聲每次看見他用刀片削鉛筆就操心,總要叮囑一句“當心一點兒別割到手”,然而這次不知是因為恰好忘了提醒,還是他自己想到“熟稔”二字便忍不住走神,思緒昏昏沉沉的,只覺得某一次下刀時候觸感有些不同,回過神來才發現意外割到手指,左手食指第二指關節,傷口很深,有血流出來,已經順著皮膚滴到衣服上。

“江聲……”他愣了愣,第一反應還是叫江聲的名字——腦海裏最清晰的念頭不是疼,也不是害怕,而是出奇清晰的一句“他又要不高興了”……像只不小心做了錯事又弄傷自己的小動物,怯怯地害怕主人擔心,又暗自期待對方為他著急上火的反應。

江聲不明所以地“嗯”了一聲,放下手裏的書看向他,下一秒就不淡定了,起身三步並兩步地沖到他身邊,搶過他手裏的刀片和筆,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裏翻出紙巾,抽兩張厚厚地按在他傷口上。

“是不是笨,”向來溫和的人難得兇他一句,話一出口又皺著眉撤回,“……不是那意思,走,去醫務室。”

刀片鋒利,剛割到手的時候他又沒察覺,這時候其實不怎麽疼了,只是指尖有些發冷,被按著傷口有些僵——陳裏予怕疼,卻很能忍,覺得現在的情況尚且在他的忍受閾限之內,便沒有照做,只是用另一只手指指書包,讓江聲去拿創可貼。

“不行,”江聲拍了拍他的腦袋,幾乎是拽著胳膊把人拉起來,動作還算克制,沒弄疼他,像個摻雜強迫意味的擁抱,嘴裏念念叨叨的,語氣嚴肅,帶著鮮見的不容置疑,“止不住血,鮮紅色,創可貼也沒用,而且刀片不幹凈,要消毒,說不定還要打破傷風針——別想了,這事兒不能慣著你,走著去還是被我扛著去,自己選吧。”

陳裏予皺皺鼻子,暗自腹誹著這人有點兒飄了,一邊又有些無奈地意識到,自己似乎對這種罕見的、略顯冒犯的強硬很是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