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淺眠

陳裏予站起身,不置可否,看著懷裏的校服想了想,還是決定還給他。

“不用不用,”遞到一半又被江聲推回來,“我還有衣服,喜歡的話你就留著吧……”

聽起來善解人意又體貼入微,卻不知戳中了陳裏予哪裏,他一愣,看著對方真誠的眼神,白凈的耳廓就紅了——有時候他實在煩透了這個人時準時不準的貼心,直起來怎麽暗示也聽不懂,這時候又一臉無辜地說這種話……

下一秒江聲的視野一黑,那件衣服被陳裏予悶頭蓋到他臉上,余光裏對方越過他轉身就走,留下一句嘀嘀咕咕的“有病”。

“誰缺你一件衣服,”陳裏予話裏似乎帶了些許咬牙切齒的意味,淡淡的,和他平日裏罕見的愉悅情緒一樣淡,“那麽難看……”

他缺的哪裏是一件衣服。

夢裏的畫面又向他洶湧襲來,滾燙地纏住他裹住他,讓他產生了某種近乎嫉妒的沖動。他不缺一件衣服的,他缺的是江聲,他想像夢裏一樣自然而然肆無忌憚地擁抱對方,衣服可以不分彼此,他們也可以。

江聲拉下衣服搭在肩上,另一只手抓過陳裏予的書包,一頭霧水地追上去,恰好與來鎖門的門衛大爺擦肩而過,還順口和人說了句拜拜。

陳裏予在樓梯拐角的地方等他,在感應燈亮起的前一秒上前一步,就與他猝然撞了個滿懷。

少年的骨架是單薄的,單薄而挺拔,仿佛一把就能握斷,卻又讓他不敢褻瀆。

江聲狠狠地愣在原地,第一次在陳裏予抱他的時候感到這麽無措,手腳都是僵的,唯一殘存的理智是緩緩偏過身,擋住門衛路過時候可能看到陳裏予的角度。

他知道這樣反常的僵硬是因為什麽——陳裏予撞進他懷裏的時候,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對他說,“抱抱我”。

輕軟的,低啞的,沾著他從未聽過的潮濕意味,像是某種隱晦而親密的撒嬌。

他對陳裏予向來有求必應,慢半拍地回過神來,還是聽話地擡手摟住他,心裏一把火燒得亂七八糟,不自覺地犯嘀咕——今天的陳裏予好奇怪,太奇怪了,好像格外讓他容易想入非非,讓他在某幾個瞬間產生了恍惚的錯覺,以為自己並非一廂情願。

可這怎麽可能呢,陳裏予這麽好的人,怎麽會喜歡他一個平平無奇只會讀書、連自己未來想要什麽都不知道的高中生……他這樣的人,合該自由生長,長成一生為人所愛,卻不屈尊愛人的神。

可現在他的小神明就在他懷裏,看得見摸得著的,滾燙的心跳貼在他胸口,攀在他後頸的手指是軟的,無聲窺探他的克制和慌亂。

再多一秒,他就要忍不住骨子裏十七八歲本能的沖動,將那個放肆的夢付諸現實了。

幸好陳裏予在那之前松開了他,聲音有些啞,小小聲地和他說抱歉:“我沒睡醒,太冷了,想抱一下……”

江聲不會起疑的,他心知肚明,這個人會把他拙劣的借口當真,恨不得把連帽衛衣也脫給他,然後有些著急地送他回家——哪怕這個夜晚並不算冷,他所有行為裏的曖昧意味也遠甚於取暖本能。

果不其然,對方只是撓了撓頭,輕聲說確實有點兒冷,臉上不自然的神情一閃而過,悵然若失似的。

像小狗,毛絨絨的大型犬,垂下眼睛無辜地甩尾巴,心裏想了別的事,又不能反駁他。

江聲好像有話要說,看著他沉默很久很久,最後還是沒說什麽,甚至沒有再碰他,只是把手裏的外套遞給他,小小聲地補上一句,走吧。

兩個人趕在關校門的前幾分鐘走出學校,打了輛車回家。

陳裏予大概是真累了,坐上車沒過多久又開始懨懨地閉眼睛,腦袋一歪一歪地磕到玻璃窗上,江聲看不過去,沒多想便朝他那邊坐了些,將人攏到自己肩上,讓他睡得舒服些。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最近陳裏予在他身邊越來越放松,精神也好了很多,臉色不再是剛見面時候紙似的死氣沉沉的蒼白,眼下憔悴的青黑已經看不太出來,幹凈好看的一張臉,眉眼分明,嘴唇有了淺淡的血色,畫像點活了一般。

這是好事,拋開那些讓他既欣喜又發愁的蠢動情思不談,眼前的人就這麽靠在他肩上淺眠,胸口隨著呼吸略微起伏,體溫是熱的,手指抓著懷裏他的衣服,偶爾不安定地動一動……所有這樣那樣的細節都讓他出奇清晰地意識到,陳裏予在好起來,他在這裏,不會在某個誰也無法預料的瞬間消失離去。

堅冰消融,黃昏沉落,他枯朽的玫瑰緩緩復蘇,星星也回到人間。

——這當然是好事,只是高興之余,他也越來越不能用心疼或別的什麽借口掩飾心動。他心知肚明的,眼前的少年在他沉寂平庸的世界裏是怎樣閃閃發光,怎樣牽動他所有少不更事的沖動和幻想,與心疼同情欣賞都無關,是十七八歲最直白的喜歡,藏不住的,騙不了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