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拖磨

陳裏予做了個夢,極短又極長的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坐在房間通往的小閣樓裏,周圍靜悄悄的,一改往常令人窒息的昏暗,變得敞亮又幹凈,窗外有一棵青黃的梧桐,在陽光裏慢慢地晃葉子。

身後的木地板被人踩響,發出細微的“咯吱”聲,聽起來懶洋洋的。他擡起頭,恰好對上江聲的眼睛,對方朝他笑了笑,彎下腰來親他的額頭,將一件柔軟的毛衣外套搭在他肩上,雙手便自然而然地從身後摟住他。

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與他記憶裏的江聲有些不同——那大概是多年後的江聲了,比那個太陽般明凈直白的男孩子成熟許多,五官輪廓更加深邃清晰,身形也更挺拔,頭發留長了些,額前的頭發抓上去,顯出新鮮的英俊來。

聲音也沉澱下來,彎腰在他耳邊說話時候低而沉,語氣是他不敢肖想的溫柔,帶著笑意的自然而然的寵,親昵地叫他小名,問他餓不餓,又問他想不想自己。

陳裏予聽不清夢裏的自己說了什麽,只知道那些話把對方逗笑了,江聲就摟著他搖搖晃晃地抱,將他整個人攏在懷裏,說些白日暖陽之下,無從遁形的親密情話。

江聲問他,小瑜,你喜歡我嗎。

夢裏陳裏予點點頭,放松地向後靠進他懷裏,仰著頭,擡手貓似的玩他胸前一根毛衣鏈。

江聲又問他,喜歡多久了。

“很久了,七八年……你不是都知道麽,還要問我,”他聽見自己懶懶地回答,語氣平和自然,帶著些許連他自己都陌生的輕松笑意,“看到你第一眼就喜歡上了,相信麽?”

江聲彎了彎嘴角:“你說什麽我都信——其實我也是,高三那年看到你第一眼,我就想一輩子和你在一起了。”

陳裏予聽見自己輕輕地嘀咕了一聲“騙子”,卻沒再多說什麽,擡起的手被江聲順勢牽住,便自然而然地回握上去,輕輕晃了晃。

這一晃,像是晃動了他自己某根搖搖欲墜的神經,將他從夢裏喚醒,昏昏沉沉地回到了現實。

於是夢裏的青年又變回他熟悉的模樣,露出一點兒襯衣領口的灰色衛衣,普普通通的藍白校褲,做題時候被他自己抓亂的黑色短發,眼神清澈幹凈,正低著頭認認真真注視他——手腕上沒有價值不菲的腕表,只有那根牽著小貔貅的細紅繩。

“快醒醒,該回家了,”江聲收回那只搖醒他的“罪魁禍手”,聲音還是他熟悉的、那種介於青年與少年之間的清朗,在安靜的教學樓裏放得低沉,溫柔極了,“聽話。”

陳裏予略微偏過頭,趴在桌上醒盹,視線從他眉眼間轉到眼前——他面前放著一小塊芝士蛋糕,裝在透明的塑料殼裏,邊緣被烤得略微發焦,看起來濃郁又漂亮。

江聲察覺到他的視線,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你愛吃什麽,我記得那天在美食街逛了很久,也只在蛋糕店門口停了一會兒,就……不好意思啊,放學了還讓你留下來等我。”

陳裏予其實並不算多喜歡甜食,只是先天後天的低血糖總纏著他,有時候一塊甜面包或幾顆糖確實能讓他好受不少——他的性格裏,同樣先天或後天地缺乏了感知某些慶典式的歡愉的能力,很少驚喜或感動,也很少失態,多數時候只能做個胡思亂想的旁觀者。

然而這一次,也許是因為這塊莫名其妙的蛋糕本身,又或者是因為江聲的話,還有幾分鐘前過分美好的夢——他心口某根長久僵死的弦又微微一動,顫顫巍巍地響起來。

於是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心跳陡然加快,理智也短暫缺席。

他的視線昏昏地停留在蛋糕上,緩慢地清醒過來,卻又不那麽清醒,說出的話依然放任自流,帶著夢裏明晦不分的曖昧意味:“對我這麽好幹什麽,我又不是你……”

那雙沉黑的眼睛蒙著一層霧氣,掀起眼皮自下而上地望向他,教室裏唯一亮著的白熾燈光落進他眼睛裏,無端讓他的眼神多了些許咄咄逼人的暗示意味,曖昧的隱晦的勾動人心的,多看一眼都讓人如坐針氈。

江聲愣了愣,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古老神話裏攝人心魂的妖怪——然而只有一瞬間,下一秒陳裏予坐起身來,肩上的外套施施然滑落下去,妖怪就逃進了他心裏。

他明明聽到了什麽,卻像是聽錯了,陷落進短暫的夢境裏,回過神來夢境散去,只留下眼前的課桌與白熾燈,還有耳邊女孩子走進又離開、窸窣的竊竊私語。

陳裏予臉上毫無被撞見的尷尬,神色如常地拆開蛋糕包裝,視線掃過江聲的領口,又轉開,自顧自地伸手從他身前拿走一個小塑料叉。

江聲有點兒後悔只買了一個蛋糕,不能和陳裏予一樣低頭吃東西,順理成章地揭過沉默——他想追問,又不想讓氣氛更加尷尬,更怕再看見陳裏予那樣滿含暗示意味的眼神,怕自己深陷進去,一不小心就不打自招,把他對心上人的非分之想和盤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