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刺槐

陳裏予的直覺是對的,他們之間確實有些什麽東西隱隱約約地變了。

之後的半個月裏他們偶爾會聊天——江聲的家長和大多數普通家長一樣,認為孩子上學時候不能玩手機,卻也並不太強加管束,手機就放在江聲看得見的地方,有時候要查題目買資料,用不用便全看他自覺。

於是江聲偶爾會找他,尤其是周末見不到的時候,從“早安”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話題常常是自己吃了什麽、幹了什麽,順便提醒他按時吃飯。

陳裏予的手機常年靜音,畫畫時候也不會去注意,每次回消息都已經過了很久,那時候江聲在學習或是幹別的事,手機放回客廳了,也不能及時回復他,一天下來能聊的內容不過十幾句——但彼此都心知肚明,這樣自然而然的持續的閑聊,不敷衍也不唐突,是很難出現在單純的普通朋友之間的。

何況他們才認識十幾天。

見面的時間也長,一天到晚黏在一起,江聲借著班主任“多看著他”的要求正大光明陪他,該聽的課一起聽,自習課就去畫室待著,該畫畫的畫畫該寫題的寫題,有時候江聲背課文,陳裏予還會淡淡地糾正他英語發音。

九月過半,天氣一天天轉冷,卻還不到通暖氣的時候,在那間背陰小樓的畫室待久了,他們也會去走廊另一邊的陽台上透透氣,在溫暖陽光下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

只有這時候陳裏予白紙般的臉才會染上些許血色,陽光沾上他的睫毛眼底,笑意也是暖的。江聲偶爾看著他出神,訥訥地小聲說你真好看,他的眼底便會浮起些許鮮活的不可置信,皺著眉轉過頭去,擺擺手讓他閉嘴,話沒說完自己卻又忍不住笑出來。

除了自習,午飯晚飯也是兩個人獨處,吃完晚飯之後江聲會把人帶去操場上散散步,像在遛一只不愛出門的小貓。陳裏予走路很慢,起初並肩走的時候他還會不習慣,不自覺地走得快了些——陳裏予就伸手戳戳他的胳膊肘,偶爾隔著衣服掐他一下,一點兒都不手下留情,能疼得他“嗷”出來,邊吸氣邊磕磕巴巴地道歉。

“你要是以後有了女朋友還走這麽快,就不止被擰一下了。”陳裏予會這麽說,似乎全然把自己放在了好兄弟好朋友的立場上,眼底卻閃動著些許曖昧不清的笑意,輕輕軟軟的,不像是玩笑。

於是江聲就臉紅了,也不知想到了什麽,也顧不上疼,腳步放得很慢很慢——慢到把陳裏予弄煩了,又忍不住瞪他。

回了畫室繼續安靜獨處,兩個人各幹各的互不幹擾,江聲的消遣方式逐漸從做數學題變成了看陳裏予畫畫,走到畫架前伸個懶腰,也不吵他。有時候陳裏予心情好,也會和他聊聊畫的內容,從陽光明朗的花園草地到撐著陽傘回眸一笑的少女,又或者一些或好或壞的夢境。

他很少再畫到漆黑冰冷的河水,畫面也越來越明亮……

江聲不會知道,他自己卻心知肚明,在他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常畫這樣的畫。

晚自習結束前十分鐘陳裏予放下畫筆,長長地出了口氣,轉頭看向江聲的方向——見對方還在埋頭算題,便沒有打擾他,默默站起身,放松僵硬的脊背。

“畫完了嗎?”江聲察覺他的動靜,隨口問道,“收拾收拾準備回家吧,這套題我也打算帶回家寫了,正好總結一下。”

“行,”於是陳裏予靠坐在空長桌上,隨手指了指畫架周圍略顯淩亂的東西,語氣自然地使喚他,“那把這些收拾了,畫筆要用溫水洗。”

江聲“喲”了一聲,誇張道:“怎麽就開始使喚我啦?咱倆有這麽熟嗎……”

玩笑之下藏著真假摻半的私心,他想聽聽陳裏予的答案。

於是陳裏予看他一眼,默默放下了手裏的水杯:“不熟嗎,那我不喝了,陌生人倒的水……”

“喝你的喝你的,”江聲連忙擺擺手,強忍著笑意誠懇道,“熟,熟得快爛了。”

陳裏予笑了笑,正想開口說什麽,視野突然一黑,笑意就僵在了嘴角。

他聽見江聲叫他的名字,邊嘀咕著“怎麽回事”一邊向他走來,彎下腰來摸摸索索地握住他的手,手掌溫暖有力,略微撫平了他的恐懼。

“可能是停電了,”江聲摸摸他的頭,借著一站一坐的姿勢,動作輕柔地摟著後頸讓他低頭,把臉貼到自己懷裏,“沒事兒,收拾收拾東西,趕緊走吧。”

陳裏予卻像沒聽見似的,肩膀顫了一下,一只手攥著他的衣擺,呼吸越來越急促,帶著細微的抽氣聲。

他的手腳像是僵住了,衣料被冰冷的湖水浸透,又冷又重,窒息感像蛇一般扼住他的喉嚨,鐵銹味道與腥澀味一起漫上來……

“江……”他艱難地開口,依托浮木般緊緊貼著江聲,嗓音又澀又啞,只一個字便再也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