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解釋

第二天是周六,一上午的自習課,中午放學——高三隔周放一次,二十四小時,周日下午又要回學校。

有時候這兩個半天會安排測驗,全看老師安排。早自習下課的時候江聲去了趟老劉辦公室,帶回來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今天不測驗了,英語老師出差。

“走吧,去畫室嗎?”江聲走到陳裏予課桌邊問道,“我剛好想去寫份試卷,昨天落在那邊了。”

陳裏予點點頭,看起來還是郁郁寡歡的,昨晚沒睡好,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臉色像紙一樣白:“我去睡覺。”

這幾天夜裏接連下雨,背陰的畫室總有些潮濕,走進畫室之後陳裏予徑直走向窗戶,打算開窗透透氣,以免畫具受潮。

這座舊綜合樓的建築風格偏向近代歐式,玻璃窗不是常見的推拉式,而是自那而外的推開的。他病得精神懨懨,擡頭開窗又低頭,大腦就有些供血不足,視野模模糊糊地黑了幾秒,撐著半開窗戶的把手和窗台緩神——還沒等緩過來,腰間突然一緊,身體被人抱著往後倒去,踉蹌著轉過半圈,後背就磕到了什麽硬物上。

“痛……”陳裏予聽見畫架倒下的聲音,忍不住低聲叫出來,擡頭正對上江聲關切又復雜的眼神,到嘴邊的臟話又生生咽下去,有氣無力地擡起手,去推他箍著自己的手臂,“你幹什麽?”

江聲眨眨眼,沒敢松手,語氣倒是與動作截然相反的小心翼翼:“我,我以為……對不起,弄疼你了。”

話裏話外的歧義和過近的距離一樣曖昧,江聲比他高,這樣表情嚴肅地直直盯著他,五官輪廓沒有笑意加以柔和,就帶上些許陌生的壓迫感,說話間呼吸撲落在他嘴角,像某種含混不清的曖昧進犯。

偏偏他的話音還是如常溫柔,是這個年紀男孩子特有的、介於明朗與低沉間的好聽,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什麽,反差得讓人心癢。

“以為什麽?”陳裏予別過頭去,躲開他的呼吸,眼睫動了動,低聲反問。

一截白皙的脖子就撞進江聲的視野裏,鎖骨撐著白而澀的天光,輪廓清瘦分明……江聲一愣,後知後覺地猛然松開手,腦海裏先前這樣那樣的念頭被“非禮勿視”四個大字刷得不見蹤影,整張臉都要紅了。

陳裏予伸手推開他,語氣聽不出情緒,只是帶著一絲異樣的啞:“你到底……為什麽非得跟著我?”

“我以為你,那什麽,”江聲結結巴巴的,緊張和歉意都寫在臉上,不用他趕便自發自覺地後退幾步,順手關上了窗戶,“不,就是聽說……”

“聽說什麽?”

“你有……輕生的想法。”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走到哪裏都要跟著,認識一天就送他回家……這樣的念頭在陳裏予腦海裏慢慢滑過去,夾雜著一閃而過的失望,之後反倒變成了麻木般無波無瀾的釋然。

在江聲看來,眼前的人只是愣了一下,擡頭看向他,眼裏似乎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語氣也漠然:“我不知道傳到你耳朵成了什麽樣,但我沒有自殺過。”

“那你……”

“低血糖,”陳裏予深吸一口氣,嘴唇似乎有些細微的抖,直直看著他,眼底映不出光線,死水一般的沉寂,“那天沒吃飯,橋上沒有欄杆,頭暈失足栽下去了……學校安全防護不到位,可能是怕東窗事發引起社會輿論吧,那幫校領導非說是我想不開——放心,我沒有這個想法。”

他頓了頓,神情有一瞬的古怪,似乎彎了彎嘴角,又冷冷地補上一句:“熬了那麽多年,要死早就死了……我大概是全世界最想好好活著的人。”

語氣無波無瀾,像在講述什麽與他無關的經歷,又像自嘲。

然而江聲絲毫沒有察覺到他話裏的異樣,關注點也莫名其妙的:“怎麽能不吃飯呢……”

“什麽?”陳裏予一時沒轉過彎來,愣了愣,還是老老實實回答他,“沒胃口,查出色弱之後渾渾噩噩的……現在也不見得好到哪兒去,但至少不至於尋死。”

他又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在江聲開口前補了一句:“你放心,不用這麽浪費時間跟著我,我想得開。”

口是心非,真有他的。

他的後背已經出冷汗了,後腦勺也空空地發暈,眼前不斷閃回那晚冰冷的湖水和夜色,又不得不分神去周旋眼前的社交關系,有些喘不過氣來——他心知肚明的,這種讓他手腳冰涼呼吸發抖的窒息感絕不僅僅來源於創傷反應,比起過去,未來更讓他心生絕望。

他怕江聲聽話地離開,也怕對方不聽話被他妨害,怕他稍見起色的靈魂回到麻木無望裏,這段關系戛然而止,怕沒有江聲的未來。

以至於他聽到江聲接下來說的話,第一反應是自己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