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七年(第4/4頁)

皇上不免有些奇怪:“好生說話,怎麽忽然行禮?”

宋嘉書並沒起身,依舊保持著福身的動作道:“臣妾之所以行禮,是請皇上保重自己。”皇上看起來,實在是太疲憊了。要是把他跟皇後放在一起,一百個人裏面,九十九個都要說,病的那個是他而不是皇後。

宋嘉書實在不知,這麽短的時間裏,皇上怎麽能憔悴成這個樣子。

再想想方才蘇培盛去宣旨的時候,那小心翼翼又熱切的小眼神,宋嘉書就明白了,皇上近來想必狀態一直很差。

果然,蘇培盛呈上燙好的一大壺酒後,就很快帶著宮人們消失了。

把一個狀態明顯不對的皇上留給了宋嘉書。

宋嘉書執著酒壺,先問道:“皇上今夜沒有什麽要緊的朝政吧。若是無事,臣妾陪您喝一點酒,您好好睡一覺。”

皇上用下巴示意宋嘉書倒酒:“今日無大事,朕也是想著弘歷那裏自有了喜事朕便一直忙著,也該就此與你喝一杯以表慶賀。”

宋嘉書迅速給皇上滿上。

大概是疲憊與心情極差導致的,皇上醉的比以往還要快。才喝了幾杯,皇上就已經在端著酒杯,盯住酒杯發呆了。

宋嘉書很熟悉皇上的神態,知這是酒到了,便試探道:“皇上若是累了,不如去歇歇?”

皇上只是搖頭:“朕很擔心。”他擡起眼來,眼裏全然是困獸似的焦慮:“朕很擔心,朕甚至很害怕。”

“熹妃,你知道嗎,十三弟病的很嚴重。”

宋嘉書深嘆:果然,皇上從前沒有過狀態這麽差的樣子,果然是為了十三爺的病。

皇上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見宋嘉書倒的慢了,甚至不由分說自己接過壺來又倒了一杯灌下去。

“朕失去過太多親人了,皇阿瑪,皇額娘,還有弘暉、弘時、福惠、福宜和那樣多沒有名字的兒女……”

宋嘉書低下頭。

是啊,皇上失去過太多孩子了。甚至這兩年,也仍在飽受離喪之苦。

雍正五年冬日,就在弘時被革去黃帶子後的第二年,他就在府上一病不起。在弘時病逝前,他唯一的兒子永坤也夭折了。也就是從那以後,齊妃徹底斷了指望,不再去哭求,不再去吵鬧,只剩下日復一日的吃齋念佛。

至於福惠,則是雍正六年的時候因病過世,他離世的時候也只有八歲。那時距離其生母年皇貴妃的薨逝,才過了不足三年。

且說自打皇貴妃去了,皇上對福惠一直頗為照料,沒讓他去住阿哥所,一直讓他就近呆在養心殿周圍的幾間房舍裏,照顧的嬤嬤也極精心,卻仍是急病去了,實在只好說是天命。

皇上當時也甚為悲痛,甚至不肯以年幼皇子夭折舊例,而是按著正式的親王喪儀籌辦喪事。

這些年,宋嘉書陪皇上走過了太多的離喪。

她見過皇上失去每一個重要人時候的傷痛,但無論哪一個人,皇上從來沒有流露出過這樣的情緒:他不止在悲傷,他還在害怕,一代帝王居然露出了明顯的畏懼。

皇上執著酒杯的手潑潑灑灑,把酒撒了半杯。

“朕失去過再多,身邊也都有十三弟在,朕就不是孤家寡人,朕能想到失去所有人,可朕實在不能想,要是十三弟……”

皇上喝完這半杯殘酒,看著面前沉默的熹妃,才又道:“朕的意思,並不是弘歷或是你不重要,朕只是……”

宋嘉書搖頭打斷:“皇上,臣妾都明白。”

要是被比較的對象是十三爺,宋嘉書是能理解皇上剛才的話的。

父母會偏愛旁的兄弟,臣子或許會背叛,妻妾會有其母家和子嗣,兒子們也會想著將來的儲位,世人各有私心。可這些年,唯有怡親王,是真的一片赤誠掏心掏肺,與皇上稱得上肝膽相照四個字。

再也沒有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