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今夜月色真美(第3/6頁)

但八百比丘尼卻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失態的舉動,而是注視著自己面前的酒杯,在它空掉的時候自顧自地斟滿了酒。

鬼舞辻無慘卻覺得頭暈目眩,好半天才擠出來幾個字:“……那還真是可惜了。”

八百比丘尼忽的笑了起來,並非是之前那種輕柔的笑,而是低低地笑出了聲音。這樣的笑讓鬼舞辻無慘有些看不清她了,不過轉念他又想到,自己從來也就沒有看清過她。

如果鬼舞辻無慘真正了解她,那也不會坐在這裏,聽她說著此前他從未聽見過半句的話語。

正是因為她此時露出的姿態太過陌生,她說出來的話太過罕見,所以鬼舞辻無慘才難以遏制住自己想要繼續聽下去的沖動。

如果是平日裏,或許八百比丘尼在此時早就已經身首分離,從滿地的鮮血中再度復活了。

但此刻,他仍沒有翻臉。

鬼舞辻無慘過分安靜地坐在外廊,從和室裏的燈籠往外氤氳出來的光落輕撫著他的面頰,在他的臉上投落明滅的燈光。

“不,”八百比丘尼忽然說:“已經不可惜了。”

她沉沉地舒了一口氣,像是終於從什麽東西裏解脫了一般。

八百比丘尼看著鬼舞辻無慘:“因為我這一次終於說出來了。”

哪怕並非是對晴明說,而是對鬼舞辻無慘說。

鬼舞辻無慘怔了一瞬,他微微眯起眼睛,正想開口,卻被八百比丘尼打斷——她說的話令鬼舞辻無慘猛地縮緊了瞳孔。

她說:“你在騙我。”

在這句話落入耳中的瞬間,鬼舞辻無慘的第一反應只有一個,其實他本可以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繼續維持著這份岌岌可危的表面平靜。

但是……

他握緊的拳頭上,手背凸起的青筋直白地暴露了自己。

而八百比丘尼卻捅/穿了最後的遮掩,直白地說:“一直以來你都在騙我,青色彼岸花能夠殺死我這樣的說法,從始至終都是假的。”

她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和之前所說的任何一句話都沒有差別,但鬼舞辻無慘卻怪異地從中聽出了其他的情緒,那樣的感情緊緊扼住了他的神志。

他難以思考些什麽,但沉默也就等同於默認——以鬼舞辻無慘的性格,如果她猜測錯誤,必定會得到來自鬼舞辻無慘的嘲諷或是冷笑。

八百比丘尼比他更覺得諷刺,一切都是假的,比之荒唐而又虛幻的夢還要無趣。

他們之間的聯系,從一開始就是建立在了謊言與欺騙之上,是用腐爛的虛偽作為肥料,栽培飼育出來的扭曲的花。

“多麽可笑啊。”八百比丘尼輕聲說。

四周靜得發冷。

鬼舞辻無慘分明穿得比她還多,也分明早已脫離了人類的薄弱,但他卻覺得那些滴落在他的大腿上的酒水都帶著刺骨的寒冷——酒杯的碎片仿佛要深深地嵌入他的血肉。

“就是因為這樣嗎?”

鬼舞辻無慘沉默了許久,給了這樣一個回答。

因為他騙了八百比丘尼,所以她就要背叛。

聽到這樣的話,八百比丘尼仿佛突然褪去了臉上的全部血色,她安靜地注視著鬼舞辻無慘,皮膚呈現出一種瓷器般的慘白。

她張了張嘴,對她眼前坐著的鬼舞辻無慘有了更加清楚的認知。

是的,他就是這樣的存在。

八百比丘尼分明一直都是知道的——鬼舞辻無慘是傲慢而又自我,永遠不會考慮他人的感受,也永遠不會發自內心地理解和關心任何人的存在。

他本就是這樣的,是猙獰而又殘忍的惡鬼。

但八百比丘尼卻深深地將他的身影刻在自己的視線內,將他留在自己的腦海中。

“你……在做著怎樣的夢呢?”

這樣的問題令鬼舞辻無慘在對上她的目光時忽的平靜下來了,他之前也聽到過這樣的問題,也是從她的口中被說出來。

但那時候的問題,卻不是給他的,而是給黑死牟的。

在最後的時刻,黑死牟大抵是重新變回了繼國嚴勝,那個曾被他自己親手放棄、親自扭曲的,弱小的人類身份。

但鬼舞辻無慘無法理解,為何會有人甘願放棄強大的力量,放棄永生去追求著其他的東西呢?

鬼舞辻無慘在做著的夢,是永生不滅的夢——正如八百比丘尼現如今所擁有的一切。

但八百比丘尼卻在渴求著死亡,前往那些人類的終點。

“無慘,”她忽然這樣喚他,聲音溫柔語氣親密,八百比丘尼似乎想到了很高興的事情,雖然現如今的情況無論如何都不該高興。

鬼舞辻無慘忽然心生寒意,能令八百比丘尼覺得高興的事情,是什麽呢?

她一直以來都在追求著的東西,在今日剛見面的時候,她說過的,她說已經找到了……

鬼舞辻無慘不知道那樣的東西究竟是什麽,八百比丘尼找到能讓自己獲得死亡,能讓自己前往黃泉,去和她思念了上千年的安倍晴明見面的東西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