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今夜月色真美

黑沉的夜裏浸染著冰冷的風,落櫻在風中浮動, 落在水面靜謐的池中。

八百比丘尼獨自一人坐在外廊, 她的面前端放著矮桌,桌上是溫熱的酒和小菜, 襯著安靜的夜,像是在等待著什麽人一樣。

庭院裏傳來了極細微的落地的聲音, 八百比丘尼擡起臉,向發出聲音的方向望去, 青年形態的初始之鬼站在月色之下, 微蜷的黑色短發落在他的頰側。

他穿著考究的襯衫西服, 像是顧及了夜色的寒涼, 肩上還披著黑色的大衣。

鬼舞辻無慘沉默地注視著她, 他的衣在風中泛起弧度,像是正在被黑暗中的什麽東西撕扯一般,紅梅色的眸子裏流淌著稠冶的暗色。

“你來了。”八百比丘尼輕聲開口。

她的神色還是那麽的平靜, 平靜得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 恍惚間甚至令鬼舞辻無慘產生了一種錯覺——此刻也像是這之前的無數個夜晚裏一樣, 晚歸的鬼舞辻無慘在回家時碰巧見到了還沒有入睡的八百比丘尼。

但實際的情況卻並非如此。

鬼舞辻無慘的心一點點冷了下來,他的身體感受到了周圍的空氣, 在空氣中彌漫著紫藤花到的臭味。

哪怕到了鬼舞辻無慘這樣的境界, 紫藤花已經對他起不到什麽作用了, 但對於這種味道, 他還是絲毫也喜歡不起來。

產屋敷家的宅邸出乎意料地令鬼舞辻無慘心生熟悉, 許多年前他作為人類之時, 這個家族的宅邸就是這般模樣,千年已過,眼前的一起卻像是從回憶裏脫骨而出。

“我來了。”

鬼舞辻無慘應聲。

八百比丘尼微微擡起了臉,視線眺望著空中高懸的月,那圓月在薄雲的遮掩下稀疏地泄露出淺淡的光,輕柔地落在鬼舞辻無慘的肩頭。

她忽然笑了,形狀姣好的眼睛裏映著同樣溫柔的月色:“今晚的月色真美。”

但鬼舞辻無慘卻無暇欣賞。不僅如此,他甚至在想,這樣的月色就算再美,八百比丘尼今後也注定無法再看到了。

“真可惜啊,”鬼舞辻無慘嘲諷地說:“你以後都見不到了。”

他的話並未令八百比丘尼面上的笑意褪去分毫,她移過視線,將這樣的笑容展露在鬼舞辻無慘面前。

鬼舞辻無慘忽然有著異樣的心悸——並非是源自□□,而是來於感情。

“一直以來,我都在思考著同樣的問題。”八百比丘尼輕聲開口,仿佛真的是在和他談心一樣——哪怕現如今的氣氛和場合,其實都沒有半分適宜性。

“永恒的生命真的是上天的恩賜嗎?”她動了動脖頸,微微低下腦袋,拿起了矮桌上的酒杯。

鬼舞辻無慘這時候才發覺,在她的對面也擺放著一塊圓墊,精致的酒杯裏滿盛著瑩亮的酒水。

【就像是……特意在等待著他一般。】

他沒有說話,只是站在庭院裏,腳下所踩著的是細碎的石頭,鴉黑的蜷發偶爾會被風拂起,發尾搔著臉頰輕擦過。

“從獲得了不老不死的身軀那刻起,我就一直都在想著,我的終點將會在何處呢?”八百比丘尼自言自語般地說著,轉動著自己面前的酒杯。

“但再怎麽思考,再怎麽尋找,我也沒能得到答案。所謂的但凡是活著的生命,都會前往相同的終點,對於我這樣的存在而言,根本沒有任何真正的意義。”

八百比丘尼嘆了一口氣,她擡起臉,又將視線投向了鬼舞辻無慘。

她說:“直到你出現在我面前。”

四周靜得幾乎詭異,鬼舞辻無慘仿佛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臟正在跳動的聲音。

“是嗎。”

他不鹹不淡地開口,似乎絲毫不為所動。

八百比丘尼此刻的表情卻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他多年來所見的最為生動的模樣了,她的眼睛也仿佛浸在了月光裏,被皎潔如水的月色洗得瑩瑩發亮。

“我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在胡言亂語。”八百比丘尼對他說:“當你向我伸出手的時候,我實在太高興了。”

那時的八百比丘尼獨自一人度過了漫長的歲月,卻又無法抵達自己唯一的知己所抵達的終點,她甚至什麽話都還沒來得及同晴明說,便已經迎來了晴明的終結。

而她的心底裏只有無窮無盡的遺憾。

那時候的八百比丘尼太需要些什麽其他的東西來填補這份孤獨了,所以她無法拒絕別人伸出來的手,無論對方究竟是人類還是惡鬼,漫長的人世過於孤獨,如果身邊什麽東西都沒有、什麽人都不在,那才是再悲哀不過的事情。

嘴上是說著這樣的話,而臉上也帶著同樣的笑容,這樣的表情竟真的令鬼舞辻無慘愣了一下,簡直快要相信她的話了。

但實際上,鬼舞辻無慘仍然記得當初她注視著自己時的表情,那雙空無一物的眸子裏毫無波瀾,絲毫沒有把他放在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