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本是丁香(第2/4頁)

待走到樓梯間,那個涼漢堡卻再也吃不下去,猶豫再三,扔進了垃圾箱。

時間長一點,我大約了解這個公司;總經理姓張,新加坡人,以前還是開業醫生。但到了這裏總拿不到醫生準證,在一家小診所裏做保健,直到娶了現在的太太並由嶽家贊助開店。這個公司名義上是總經理的,決定權卻都在他太太手裏。老板的助理換了無數任,不是老板娘嫌太妖艷就是老板嫌太粗陋。

我在這裏,除了做好本職,還要兼任秘書工作——怪不得大家看我的眼神都這麽奇怪——我苦笑了,這樣巴掌大的地方是非倒是不少。

看來譚晉玄的推斷太對了,以我懦弱的性格,如何在這個激烈的戰場上爭取一席之地——這裏地段偏且工資低,可捧著飯碗的人仍覺得汲汲自危,除了經濟蕭條的陰影尚未散去外,中國人還是願意來中國人開的公司,不曉得是什麽心理。

後來大家混得熟一點,同事蘇珊告訴我,公司本來已不再聘人,只是因為A·TECH是公司一直巴結的目標,而譚晉玄又是A·TECH唯一的中方骨幹,特意賣他這個面子罷了。但是我的到來畢竟意味著其他人換崗甚至離職的危機,誰會給我好臉色看呢?

累了一天下來,晚上反而睡不著,於是我披上衣服起身去看孩子。小劍玫瑰般嬌嫩的臉孔露出一絲甜笑,讓人憐愛之情油然而生,我將他自搖床中抱起,輕輕拍了許久——這個孩子不僅眉眼像他父親,最近連神情氣質都開始像:當他認真地瞧著我,或者朝我咯咯笑,又或者把他的小手貼上我的臉,我的心便不停地被歡喜與悲慟交相撕扯著。我把臉依偎在他小小的身子上,小劍,我的孩子,你是我在寂寞人生中唯一的依靠。

白天不能帶在身邊,小劍暫時寄居在鄰居太太那裏,她兩個女兒都上大學,生活無聊,不是去教堂就是做社區義工,偏巧特別喜歡小劍,保姆費收得很低,我心下感激不已。

晉玄出差回來看我,驚訝我竟能安然堅持兩個月,在他原來的揣測裏,我一定是幹到第三天就叫苦不叠。“辛苦了辛苦了,”晉玄獎勵地拍拍的頭,“來,帶你去個好地方!”晉玄將我拉上車。

還沒等我問出“我們要去哪裏”,晉玄的車已像離弦的箭般滑了出去,轉過頭來對我微微一笑——經歷了這麽久的爾虞我詐,他的笑容,使我心安。

晉玄帶我去的地方是家中國餐館,裝修並不怎樣,不過是惡俗的大紅地毯彩色宮燈,但老板是福建人,有很多拿手的閩南小吃。看得出晉玄是這裏的常客,老板熱情有加,親自跑出來招呼,晉玄不看菜單,點的都是我愛吃的,除了家常的醉糟雞、紅燒兔,還有原料難得的燜石鱗、奶湯草和豆絲炒地猴。

這還不算,晉玄又從桌下拎出一個樸素的紙盒,“看看這是什麽?”

沒待他打開,我已聞到清香的氣味,“是糯米酒啊?哪裏得來的?”

主食是店裏最拿手的是蘿蔔牛腩面:蘿蔔用用濃濃的牛肉湯熬出,加了姜、蔥、大料、少許糖、精鹽,大塊的牛腩毫不吝嗇,火腿與香菇同煮至六成熟,佐料有醬油、豬油,還有在歐洲幾乎絕跡的中國米醋。還沒端上桌,已經讓四周的人垂涎三尺。

“譚先生,這是您太太吧?真是漂亮啊!以後要多來小店捧場!”那福建老板圓熟油滑地贊美道。

我剛要辯駁不是,手已經被晉玄輕輕按住,他微笑回應,“好啊!”

我低下頭,那食物的香氣湮湮蒸至臉上,直暖到我心裏去。

聖誕節前我拿到了年終獎,心裏不由呼出一口氣,小時候總聽老人說‘只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吃不了的苦’,看來果然是有道理的,這麽難受也堅持下來了,我的潛力令我自己都感到吃驚。

孩子再大一些便非常難帶,總放在鄰居家不是個事。回國的時候爸媽語焉不詳地暗示我,可以接姐姐過去,她剛剛離異,需要散散心,並剛好幫我看顧家。

我和姐姐,其實非常隔膜。小的時候我們兩姐妹長得並不相似,我像爸爸,姐姐更像媽媽,比我美出很多倍,走在街上,回頭率極高——比較而言,反而是翩翩更像我的親姐妹。

為什麽會突然想到翩翩,我苦笑了,她惡毒的奚落音猶在耳,“人人都說我們生得像,你哪有資格和我像呢?”是的,我確實沒有資格和她比。

姐姐讀書不如我上心,甚至中途棄學。工作也不順利,父母托了很多關系,才在他們的醫院找了個臨時護士的職位。但是姐姐幹起來並不上心——美女都是心比天高吧,那個時候只要家裏有電話,都是來找姐姐的。我們所處的階層到底有限,即使再不甘寂寞,姐姐也沒抓住任何機會,反而連累了自己的名聲,爸爸終於坐不住,立逼她嫁了個不起眼的老實工人。